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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王朔,死在我複製的生活裡

王朔,死在我複製的生活裡

前幾天,買了本《我的千歲寒》,看了半個序,隨即將之插進書架,與之毗鄰的《山居筆記》立馬束了身,彷彿故人久違,彷彿虛位以待。我想,余和王倆鳥人這下終於成友好鄰邦了,友好成了五十年代的中國和朝鮮。雖然,我早料到這次王朔搞這麼大動靜,是因為他的文字本身已經弄不出什麼動靜了。但我還是買了,28塊錢,KTV尚可叫八分之一個小姐的錢。我承認,書名很不錯,估計整本書也就好了個書名。王朔早知道中國傻逼的兩大組成部分乃:娛樂大眾和文化虛榮分子。所有的表演都是為他們準備的──傻逼的可愛之處在於,今天被耍成呆逼了,明天在罵爹操娘的同時被耍成了更呆大的逼;文化虛榮分子的可悲之處在於,明明是半個知道分子硬要扮成個全知,拉個大便都能搞成布道儀式,從手紙中驚歎出中華古國文明之博大,哀歎著世風如屎尿嘩啦啦之日下。所以,王朔作品本身絕對不是經典,而王朔現象將會成為若干年後中國文化界研究的經典素材。

    一個軍隊大院的野孩子,靦腆的文學青年,無辜的痞爺,搖身一變,裝扮成了博通文史,兼通神理,高於萬眾之上的聖人。所以,王朔說,我在高處,很寒寒,千年寒──這書名好的,除了千年老妖,誰想得出。這些都是題話外。題內話是,王朔生於1958,我生於1978,他比我整大20。而今,他成千年老妖了,我卻依然按人類一般的生理規律在生長,據說今年三十,那就三十吧。萬物流轉之快,讓我來不及和春子玩一次跳房子,就到青春期了,讓我來不及牽一次春子的手就弱冠了,就為人師表了,春子就去了洗頭房,這雞巴冠弱的。現在都而立了,春子的兒都立起來了,立起來的兒子之小雞雞偶爾也能立那麼幾下了,王朔都成妖了,妖的雞巴是個什麼樣──生活究竟是夢,是懸疑電影,還是人妖的雞巴?我不寒而慄,寒而立。

    奶奶活著的時候,說我這條命是撿來的。一歲的時候,先感冒,後成氣管炎,又成支氣管炎,吊針打不進,躺在床上哭,淚水淌進耳朵,兼得了中耳炎,高燒不退,形同休克,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一個醫生說:什麼辦法都試過了,回去吧──跟21世紀祖國大地的白大褂一個腔調。父親無師自通為我自製了一口棺材,1米左右長,沒上漆,白的。我之所以沒能躺進如此嶄新的棺材,是因為在某條大河的對面,有個赤腳醫生在我全身上下抹完草藥讓我回家躺了幾天之後奇跡般地退了燒,康復了。在農村,撿到錢,撿到田邊的鐮刀,都是莫大的驚喜,很偶然。我撿回了自己的命,卻覺不出驚喜──誰還記得一歲時候的事情?奶奶說這些的時候,我感覺她說的是別人的故事,弓身打棺材的父親是一團白霧,就如王朔小時的父親是一綠軍裝。他母親是一呢大衣,我母親呢,是一碗中藥。

    如果以十年為生命的計量單位,那麼,我的頭十年是彈弓,是貓頭鷹,是木手槍,是霍元甲,是夕陽下碰破的額頭艷陽裡流血的腳趾,是春子生氣時翹起的嘴唇……是一些記憶的碎片。可它們長久溫暖著我,白天和黑夜。每次想起,感覺就像「小王朔」穿著寬大的綠軍裝在軍隊大院的屋頂輕聲行走,夕陽斜照過來,瓦片在腳底發出聲響,而腳底下某個房間的書桌上擺有春子的相片,黑白的微笑,遙不可及──我的童年僅有這些,它們無比豐厚。

    十年之後,死了個初中女同學,我還想得起她的名字,並清晰地記得她的長相,可同學的時候我幾乎一點都沒關注過她,她就這麼死在了自己20歲的青春裡,死在了黃四化在廣州做傳銷姚永康在上海打工春子在洗頭房推拿我在學校裡師表的年月裡。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經常想,她的棺材應該多長?1米5幾吧。每個人死了都只剩下靜止的長度。「王朔的一個同學」高空跌落在乾涸的泳池裡,稀巴爛,又是個什麼長度?而我的青春期,是個稀巴爛的太陽,只有發育特別良好的乳房,夏天學校水槽邊洗衣女生雪白的手臂,一個被稱作公共汽車的女孩送我的兩個風鈴,黑夜的勃起,足球和電子遊戲……是照進寢室窗戶的陽光裡那些灰塵,到處漂浮,無所不在,卻來不及給青春死掉之後留個長度。一半是稀巴爛,另一半是稀巴爛。

    當我莫名其妙地師表了幾年,莫名其妙地幹了些莫名其妙的事之後,據說自己而立了,領證都四年了,萬物生長,萬物流轉,而今王朔都出來萬古流芳了。這期間十年裡的每一天都感覺是在複製前一天的生活,就如那個曾經青春,曾經令「青年王朔」朝思暮想終而離婚的女人在無盡的公路上拚命地蹬著腳踏車,飛快地騎行在一片虛無之中,自己的童年和青春在高速逆行。但我日漸強烈地感受到它們的色彩和溫度,直到自己成為一個靜止的長度,永遠跌落在虛空裡。

    我曾在王朔的小說裡活過,王朔死在我那些複製的生活裡,一個靜止的長度。曾經動物,那麼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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