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分享] [傳記] 鐵血宰相 ~ 《 俾斯麥 》

十七、大贏家

    一個星期之後,兩國君主同時在柏林和巴黎發出話來,告訴世人說一個仇敵要
強迫本國人拔刀出鞘。上帝曾經維持過正義,此次也必將維持正義云云。兩個議院
都讓他們的選員持械以待,投票要求選員們出錢助炯。此年七月雙方都有一些人反
對打仗。有一篇來自巴黎敬告全國勞工的書信說:「在全國工人看來,通過打仗來
瓜分權力、或是扶助一個王朝只能是罪惡。」此外還有許多演說也和書信所講的意
見一致。然而在普魯士卻無人敢這樣說,這裡的社會黨人所能做到的不過是借保護
法蘭西人以反對拿破侖三世,主張與法蘭西皇帝決戰。隨後國際勞工總會宣佈,勞
工們要致力於德意志自衛之戰。

    根本推翻派(急進派)覺得法蘭西是進攻的一方,他們為此群情激動。在巴黎,
自從梯也爾與甘必塔說過很激烈的話之後,有十個人不肯投票籌飽。在柏林李卜克
內西和倍倍爾投棄權票,因為他們要躲避拿破侖三世或俾斯麥的政策。在社會主義
民主黨內,有人批評這種態度。在社會黨的報紙裡有這樣的議論:「拿破侖三世的
勝仗就是歐洲全部勞工的敗仗,我們的利益與法蘭西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三日
之後,這張報紙又說:「但由於這是德意志中的倡撒主義者和法蘭西中的地撒主義
者決戰,這與我們並不相干。」翌日卻發了一篇宣言,有許多人竟說到了「李卜克
內西的君主制」而他是主張不為籌軍費而投票的。

    戰事初起,馬克思給恩格斯寫信說:「唱《馬塞雷茲》是一個套調,像整個第
二帝國…在普魯士用不著耍這樣的猴把戲;威廉第一唱『耶穌是我的深信又是我的
希望』。右有俾斯麥,左有斯提白(警察總監)這就是德意志的《馬塞雷茲》,德
意志的俗物,好像是十分快樂,因為他現在有機會去盡情炫耀他的奴隸性質了。誰
能想到1848年之後幾十年,一場民族之戰在德意志竟會引起這樣一番衝突!」但是
這時候還沒有這兩個被驅逐出境的人的談話的。

    歐洲對法蘭西都表示同情,因為各國都很懼怕普魯土。俾斯麥要用他的鐵腕手
段製造輿論。他把在磋商盧森堡問題時從貝內德蒂手中得到的議案草稿的摹本送給
了《泰晤士報》。在這個議案中,拿破侖三世要求他可以任意地取得比利時,以此
作為他答應德意志統一的條件。貝內德蒂正式答覆時說,這是俾斯麥的意思,公文
是俾斯麥口述,他手寫的。俾斯麥反駁說,他屢次同拿破侖三世討論這件事,假使
他不在這個時候公佈文件,拿破侖三世在完成軍事籌備之後,也會提議的。以犧牲
來滿足他的慾望——就像1866年在未放第一炮之前俾斯麥自己所提議的。

    貝內德蒂的要點是可靠的,歐洲是信任他的。這不過表示人們清楚俾斯麥辦事
所用的詭詐。恩格斯寫道:「關於這件事,只有一樣是好東西,所有的污穢衣服都
要當眾洗灌,俾斯麥與拿破侖三世間的把戲,將要從此告終了。」

    有一件事,當時在德意志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在1926年刊登維多利亞女
王的書信時才揭露出來的)因為怨恨俾斯麥,生自美國的普魯士的維多利亞王妃和
其丈夫陰謀叛國。戰爭過去後,普魯士王子前往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在日記中寫道
:「1871年7 月31日在奧斯本,天氣很好,在帳篷裡吃過早飯後遇到弗裡茲。他為
人很公道,也很痛恨俾斯麥。他說俾斯麥獨斷專行,其實就是皇帝。弗裡茲的父親
很不喜歡他,卻對他毫無辦法,說到俾斯麥所公佈的條約說是貝內德蒂所提議的。
弗裡茲認為俾斯麥和拿破侖三世都有份,他覺得他們正處在火山口上,如果有一天
俾斯麥企圖向英國開戰,他是絕不會詫異的。」這就是霍亨索倉儲君感激俾斯麥的
原因,他在六個月前不久,替太子贏得了最想到手的皇帝之位!

    一旦槍炮證明了俾斯麥的政策是對的,無論什麼人都附和他,如同1866年一樣。
這次也像在柯尼希格雷茨打勝仗之後的那天晚上一樣,每一場仗結束之後,那位軍
官立刻就聯繫實際說:「打了勝仗,你就是個大人物,但若敵人衝過萊茵河來,你
現在就是最大的一個惡棍!」



    這一次,一位政治家在幾個星期之內又要干預了。色當之戰後那天晚上,汪普
封哀求毛奇放過法蘭西軍隊。俾斯麥干預說:「一個人能夠相信一位王公的感謝,
卻不能相信全國人的感謝,尤其不能相信法蘭西人民的感謝。法國連續改朝換代,
現任政府並不為前任所束縛。法國是個好妒嫉的民族,我們柯尼希格雷茨之捷並不
傷害法國人,法國人卻很不高興。我們怎麼能希望他們慷慨大度,因色當而饒恕我
們!」普魯士要求法蘭西全軍不留槍械不留旗地投降。

    俾斯麥就是用這樣的殘酷辦法對付法蘭西共和國。在以後六個月的磋商中他運
用一樣的手段。他的政策不為人所動,是征服者的政策。但卻與他在尼科爾斯堡所
用的政策不同。他有諸多理由,其中一條理由就是上文所說的巴黎政府的無定性,
此外還有其他諸多理由。在這樣的政策下取得洛林,是在意料之中的。

    9 月2 日清晨,他奉命去見拿破侖三世,在路上看見拿破侖三世坐在馬車上,
周圍是騎馬的軍官,「我立刻握住我的手槍,當我意識到我只有一個人,而面對的
卻是六個時,我不由自主地看著我的手槍並伸手去摸它。我猜想拿破侖三世一定注
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因為他滿臉變成了死灰色。」在一瞬間,這兩個人的性格被一
句俏皮話概括出來了。戰勝者忽然與他的死敵面面相對,以一對六,戰勝者緊握手
槍,戰敗者卻面如灰土。

    除了這件事之外,這兩個人在路旁一間破茅屋裡的談話並不是很重要。俾斯麥
說這次談話如同「跳舞談話」,他們都說不願兵戎相見,可惜此話說得太遲了。同
俾斯麥談話的這個人不是葛拉蒙特而是拿破侖三世,十三年前俾斯麥說他不過是無
足輕重的,卻有一種和藹的性情。俾斯麥始終不憎恨拿破侖三世,有時他還有點怕
這位皇帝,他嘗試贏過他。現在,他待他的對頭如同對待被他征服的女人一樣,只
剩下同情了。

    其實被俘的這個皇帝是個累贅。拿破侖三世投降後的當天晚上,俾斯麥說過一
句話,露出其思想來:「我們還要等許久才能贏得和平。」事情變化到這個地步,
他很想走柯尼希格雷茨大捷後所走的路。他想避免再動用兵力,想要求土地以補償。
因為敵軍有被消滅的,有被擄的,不然也是被完全包圍,這個國會分裂為幾個黨派,
到那時這個軟弱無力的國家定會讓步。假如俾斯麥如四年前那樣實施他的計劃,那
麼他的政治手段就會凌駕於在尼科爾斯堡所用的手段之上,但從前他要阻攔君主和
軍長們進入維也納已經是很為難的事了,現在要阻攔他們進入巴黎,那更是辦不到
的。當俾斯麥坐火車趕向前線的時候,他偶然聽見波比斯基說道:「這次我們有准
備了,俾斯麥再也不能為所欲為了!」

    現在有許多事催逼他,最要緊的就是整個德意志民族的疾呼。在柯尼希格雷茨
大捷後,德意志害怕要佔據維也納的人多,願意割去這個地方的人少。現在卻不然,
德意志報界大聲呼籲:要求割取阿爾薩斯「作為擔保,免致將來被世仇所攻擊。」

    有一部分德意志人是社會黨,只有他們宣言說拿破侖三世倒台了,戰事就告終。
9 月4 日在巴黎宣佈共和國成立。9 月5 日,在幾處德意志民眾會議裡,發表了同
情支持共和國的宣言。從此以後,勞工階級每出一張報紙,都有兩行大字作標題說
:「同法蘭西簽公道和約!不割地!罰懲拿破侖三世與其同黨!」馬克思寫了一篇
宣言,流傳到德意志,預言割取阿爾薩斯會使「兩個民族結下不解之仇,割地不過
使兩國暫時停戰,但這種和平決不是永久的和平。」於是一個嚴厲的軍長拘捕了黨
派委員團的委員,把他們鎖起來送到炮台裡。雅科比在尼科爾斯堡發表演說,反對
割地而被拘捕。八月中旬,馬克思說:「有兩種人要割取阿爾薩斯和洛林,古普庫
斯的陰謀派裡頭的人與南德意志喝醉了酒才有膽量的愛國人士們。因此割地就會變
作一件不幸的事。」初時俾斯麥好像也是這樣想的。

    「當戰事開始的時候,他有必要在諭旨裡頭說無論是德意志人民,還是法蘭西
人民,都正在享受基督教文化和與日俱增的幸福,現在卻被傳作一種積極的競爭,
過於血腥的競爭。法蘭西的元首們為了取得個人私利起見,知道怎樣以一種慘談經
營的不良指導而犧牲我們偉大鄰近民族的公道。」開仗的第一天,俾斯麥就是這樣
對仇敵說的。同時又是這樣對歐洲說的。無論哪一個政治家都不能把一個民族與這
個民族的政府分得如此清楚。當時只有一件事也許是俾斯麥未曾提防的,那就是拿
破侖三世的政權與人格變化得那樣快。

    八月中旬,威廉進入法國境內,俾斯麥宣諭:「拿破侖三世水陸進攻德意志以
後,德意志以前和現在都願意與法國人共享太平……」同時腓特烈查理發出一道陸
軍號令:「法國皇帝始終未問過法蘭西人民是否願意同鄰國作戰,而先前這本為打
仗的先例。」

    但是現在發生什麼事了呢?發出宣言之後的第五個星期,共和國的第一個外交
部長走進勝軍的大營請求選舉議員的時候停戰。福爾毫無理由希望戰勝國把拿破侖
三世與法蘭西人民區別得這樣清楚,難道不是幻想嗎?難道兩國反對打仗的人們不
相信普魯士承認法國人的和平的意思麼?他們推翻從前好戰的政府,把與這個政府
作對的人們抬出來執掌政權以作表示——從根本上改革,把帝國變為共和國,以表
示出他們愛好和平的意思。且當危急之際,梯也爾與與福爾兩人不是排斥宣戰的麼?
他們的朋友不是不肯投票籌軍費的麼?他們現在不是都當了共和國的領袖了嗎?

    可惜理想與事實相差太遠,打了六七次勝仗就更不同了。從前法蘭西被那些求
私利的人所誤導,於是俾斯麥在諭旨裡發表同情鄰近民族的話。八月中俾斯麥在他
的宣言中說德意志人與法蘭西人共享太平。現在的俾斯麥還是以前的俾斯麥,卻發
出兩道通告書給兩位大使,說此戰德意志民族應負責任。福爾對他說法國人已經驅
走了皇帝,願意賠款以取得和平。悍斯麥駁道(厄熱尼皇后派了一個喜歡冒險的使
者去見他):「我們不管你們團體的情況,若拿破侖三世復辟有利於我們之間的和
平,我們會把他送回巴黎……假如我們知道你們的政策的確是法蘭西的政策,我會
勸君主不要退兵。但是你們所代表的不過只是少數人,我們從你們的政策中得不到
什麼擔保。考慮到將來的安穩,我們打算要全部的阿爾薩斯和部分的洛林及麥茨市。」

    福爾是律師出身,但此次他站在那裡,面無血色湖須雜亂,拿起他的「沾滿塵
土的外衣和被擠扁了的帽子說道:」我們既不割讓一寸土地,也不割讓我們炮台的
一塊石頭!「但他卻敬畏俾斯麥這個人,他說德意志政治家」威嚴而苛刻,但是他
的苛刻之處被一種自然而幾乎是和藹的態度減輕了不少。他客氣而莊重,無任何裝
腔作勢,顯出一種和藹且坦白的態度,始終都保持著此種神情。「

    俾斯麥態度的變化有了重要結果。後來幾個月所發生的事都表明他能夠利用這
個好和平的君主進行協商,雖然有多數軍長反對。他要求法蘭西割讓阿爾薩斯和洛
林以保護德意志。他說除此之外無任何辦法可以擔保和平。不過一年以後,他同柯
雪林談到:「假使普魯士打勝法蘭西,會有什麼結果?譬如我們贏得阿爾薩斯,我
們必須珍惜我們的所得,在斯特拉斯堡永遠派兵鎮守。因為法國總會想辦法找同盟
的——那時候我們的日子是會不好過的!」

    馬克思的說法是:「這不過是暫時停戰而非永久和平!」捆斯麥見戰事快要到
了,顯得很高興,因為有戰事就有可能會成立德意志帝國。俾斯麥的思想和慾望絕
不因為鄰國不老實而想到攻打它。在五十五年間,有一半法蘭西人忘記了德意志人
的最後一次人侵。普魯士的擴張雖只有四年,便使法蘭西人神經不安。在二十年前
發表的演說中或私下的談話中,俾斯麥並未有這樣的動機。他從未談過「世仇」。
他不喜歡法國人——可是他喜歡誰呀?現在他忽然感到戰爭的目的之一就是保護經
過這一番戰事而產生的另一個國家。無論什麼人讀他的最後的宣言,都不希望他有
這樣的變化。這個想法與他外交政策的主要趨勢恰恰完全相反。俾斯麥原是一個建
築家,如今卻變成一個征服家。

    歐洲有人產生過這樣的疑問,他們自己既想有中立地,為什麼不把這些地方變
作其中立地呢?俾斯麥在帝國議會答覆時說:「若是這樣,鑄成一條鏈的中立國,
從北海延長到瑞士的阿爾卑斯山,我們就不能從陸路改打法蘭西……雖然我們是習
慣於尊重條約的。……這樣一來,法蘭西就得到了一條保護帶以隔離我們;只要我
們的海軍不能與法蘭西的海軍抗衡,我們就無法阻止敵人從海道進攻。這雖不過是
一條次要理由,但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比利時與瑞士確實想
獨立,但阿爾薩斯和洛林都不想。「我們只能盼望強大的法蘭西精神之特長遠住在
那疆土內的——這諸多元素,是依附於法蘭西的——遇有新的法蘭西德意志之戰時,
會觸動這個中立國……再成為法蘭西的依附……所以我們沒法,只好把這塊地連同
炮台等完全歸人德意志,作為德意志一道堅固城牆以抗拒法蘭西。我們就要保護這
些地方,且要將法蘭西將來攻擊我們的起點挪開,延長几日行程。」

    「實行這個計劃的第一障礙就是居民的仇視……那裡有一百五十萬德意志人,
他們有德意志人性格的許多長處,同時卻與另一個民族雜居,這個民族有許多的長
處,卻獨獨沒有這樣的好處:他們的諸多屬性給予一種享受特別利益的地位。……
德意志人性格的一部分就是每個種族都要求自己特別優等,尤其是反對最近的鄰國。
一個阿爾薩斯人或一個洛林人,只要他一日說自己是法蘭西人,一日就有巴黎的繁
榮及法蘭西的統一的偉大在背後,他見到德意志人就帶著『巴黎是我的感覺』。…
…這種仇恨還存在,這確是事實……我們應該有耐心把這種仇視推翻。我們德意志
人有許多方法。總體而論,我們善於治理也較為人道,勝過法國政治家(大笑)…
…但是我們不要太過於恭維自己,說成功就在眼前了。」

    經過這樣合理與公道的考慮,這位政治家的謹慎觀念表現出來了。倘若勝利議
和之後,關於勝利品,他敢於告訴國人說他只好拿來,這就證明他並非不經過一番
考慮就做出決定。既是這樣,他為什麼要拿來呢?過了幾年,他對兩個新省代表說,
他不願意拿阿爾薩斯和洛林,只因陸軍諸師所逼,不能不這樣做。

    最初的幾個理由,要求諸陸軍與統帥們保持冷靜。打了幾次勝仗後,將領們自
然都有些陶醉了。此外俾斯麥有一種一貫的仇恨:他不能容忍萊茵河一邊還有一個
法國。最後就是一種德意志民族派的考慮:民族派覺得德意志容易受到法蘭西的攻
擊,因為盧森堡王曾經有一次對他說:如果僅以南德意志而論,這個國家的弱點會
成為統一的障礙。俾斯麥在國會這樣描述這個地方的形勢:「阿爾薩斯的一角在靠
近威森堡的地方插人德意志,將北德意志和南德意志分開。」但這樣的弱點只不過
只是該省的一部分。

    俾斯麥大笑說,戰時的國家就是用特別的話語來煽動激情。他說:「我們要的
是炮台,有人說阿爾薩斯在古時候是日耳曼種族的一部分,這是教授們創造出來的
謠言。」他知道大選候所用以對付路易十四的態度是用喪失阿爾薩斯作為主要的理
由。他知道霍亨索倫極少有權利要求這一省,因為九月初六他早已說過:「我不要
割取洛林,但軍長們說麥茨是不能不要的,因為這個要塞代表十二萬人的價值。」
不久之後,他又對一個英國外交家說:「我們不想要阿爾薩斯或洛林,法蘭西可以
有這兩個省,但卻要承認幾個條件,使他們不能用這兩個省作為根據地以攻打我們。
我們所需要的是斯特拉斯堡和麥茨。」

    割地原是件很冒險的事,他卻強迫自己一定要割地,他所依據的理由就是決心
要創造一個統一的德意志。認為民心渙散,只有「一種公憤」才能使呆滯的民心激
動起來。現在德意志人有了他們聯盟的證物,那就是這塊共有的土地。他相信南北
德意志必定要聯合。當他們合手培養這株新樹苗時,成果會顯而易見的。

    色當之戰那一天,俾斯麥的密友德布魯克說了句俏皮話:「從帝國土地(指阿
爾薩斯與洛林兩個帝國的省)將生長出帝國(指德意志帝國)來。」

TOP

十八、太子腓特烈

    俾斯麥帶著老年人所特有的鎮靜向他的帝國行進。在第一次戰役中,普魯土人
和巴伐利亞人共同出生人死。人們開始在柏林的報紙上寫道:「威廉必稱帝。」俾
斯麥派人告訴巴伐利亞大使說他看到報紙後很生氣,又說無人想限制巴伐利亞的獨
立。「不僅無人限制,我們會永遠感激我們光榮的同盟。德意志統一已經形成了,
既不用求也不用造,因為德意志人原本就是統一的。以後三個月他所推行的政策就
是一個具有雄厚實力的字號所採用的辦法,任憑較小的字號來求聯合。當他打發德
布魯克前往德累斯頓的時候,只不過是承認從那裡所發起的提議。他對符騰堡人說
:」我們正在等你們的提議。「他打定主意要聽聯邦有什麼話說,隨後他想最好是
該怎樣辦就怎樣辦。

    其實當我們的個人派嘗試結合時,各人有各人的計劃。全民族、全階級,全黨
派,最後是不同的「哲學」,都互相衝突,每族每個階級都堅持說假使德意志只能
按照不同於自己的想法而成立,那就不必有德意志了。普魯士民族黨需要組織一個
諸王公的聯邦會,其中霍亨索倫有統治權;自由黨希望有一個以民權為重的德意志
;威廉不想聽什麼皇帝與什麼帝國,只想制定一個聯合陸軍的條約;太子卻想要成
立帝國,要其餘的王公們受皇帝管制;只有在巴登,國王與人民都想成立一個以普
魯士為盟主的帝國。巴伐利亞政府想要成立一個南方德意志聯邦會泡括奧地利,但
是巴伐利亞的大市鎮卻想加入北德意志聯盟,巴伐利亞君主不想要任何聯合會。符
騰堡的王后卻陰謀反對普魯士;自由黨只加入一個民主制的北德意志。黑森的有勢
力的宰相為德意志提議一種憲法,卻是他自己不想要的。他之所以提議,是因為他
知道宰相也不想要。最後他們都跑到凡爾賽,因為俾斯麥坐在爐火邊,已經在他的
瓶裡製造homneculus酒了。

    普魯士太子是個很重要的人物,老王已經七十四歲了。戰事發生以來,腓特烈
與俾斯麥的意見不合。太子有一種浪漫的君主兼民主制的新帝國夢想。他想把普魯
士吸收進德意志中。其他諸多德意志王公,除了榮銜、權利與體面,在上議院的席
位一切都要求保留,其餘一切都要取消。霍亨索倫作為皇帝,掌握主要法權,由一
個帝國內閣執政,需對帝國議會負責。遠在九月中,德意志軍隊正在向前推進的時
候,他把他的計劃說給密友弗萊塔格聽。那時候他們兩人正在一個叫弗切的村子中
散步。腓特烈很受感動,兩眼閃光。他說道:「我必須做皇帝!」弗萊塔格回憶說
:「我很驚愕地看著他,他把他的長軍外衣裹在身上,好像穿了帝國的袍子。他掛
上霍亨索倫的金鏈子,得意地在草地上走來走去,他顯然是在想怎樣做皇帝。」

    他的朋友,這位文學家警告他將要面臨的諸多危險,但再多的警告也是枉然。
他預料道:「霍亨索倫的簡單藍制服最終不過是對往日的一種紀念,很難在軍官們
中間保持一種樸素紀律。如果需要,我們的君主必須作個表率。……從前已經見過,
一種奴隸的精神傳播於民間,這是一種詔媚的風氣,同普魯士傳統的忠誠風格不合。
……無論什麼舉動,只要是趨於極端的,都會趨於相反的方向。在我們這個世紀之
內,原有很有力的民主主義的暗潮,倘若因為大禍與不良政治,將來有一天各種芥
蒂將傳播於民間,即使執政的朝代中最可敬的,也將會有大的危險。我們的王公們
很像登台的戲子,在大聲喝彩中被許多花球推倒。對台下聽戲的人熱心讚美,殊不
知在門板底下已有許多惡鬼等著要消滅這樣的繁華!」

    太子等弗萊塔格說完這一番話後又說道:「你講完了,該聽我說!」這是一篇
很重要的警告,太子究竟回答些什麼?他的答話不過是巴黎開會;人場的時候拿破
侖三世問威廉哪一位元首該先走——俄羅斯帝先走——或是普魯士王先走——威廉
說沙皇先走。

   

    太子說:無論是哪位霍亨索倫,他都不肯再說這句話了!這種話將來不再適用
於霍亨索倫了!這就是太子的激烈結論。弗萊塔格說:「我能夠看出他滿肚子都是
君主的傲氣,所以我覺得再勸他也是無用了。」六七次這樣的情景使文學家感到太
子心裡裝滿了這樣的傲氣。

    色當戰役結束後,太子同俾斯麥討論皇帝的有關問題,俾斯麥卻支支晤晤地搪
塞他。他們到凡爾賽的時候,太子看見華麗的房屋就激動起來,他想:「這個地方
正好可以用作慶祝皇帝與帝國恢復。」不久他就安分了,說:「以前我其實被逼俾
斯麥為伯爵的,我們的大政治家對德意志問題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熱心過。……人們
不能從這樣重要的時代揭示真理,什麼都不曉得的人,永遠不能學乖的人最終是很
糟糕的!」

    這就是太子在日記中寫下的批評俾斯麥的話。那時德意志帝國快要成立了,他
挖苦這位大政治家的偉大之處,說他是「替君主辦事的一個官員」。說他終究會倒
霉的,因為他從德意志之戰中並未學得什麼東西腓特烈1870年10月的見解和1871年
8 月的欠方寸,就足以證明了這一朝代人越往下越腐敗。這個善良的老王同他的兒
子相比其實就是個英雄。

    不久之後,太子就同這位政治家發生了衝突。膿特烈屢次要求俾斯麥強迫南方
諸邦的元首們打定主意要求統一。他說道:「我們一定要統一,不會發生危險的。
只要我們打定主意用正當態度對待他們,你就知道你還未充分行使自己的權力!」

    俾斯麥說:「我們在戰場同我們的同盟共同奮鬥,就這一層理由來說,也不能
恐嚇他們。恐嚇他們就是等於讓他們投往奧地利的懷抱。」

    腓特烈說:「這有什麼要緊呀?由這裡的大多數王公宣佈帝國成立最容易不過
了,全數的君主不得不接受這種壓力!」

    俾斯麥說:「我們不能勸威廉王做這樣的事!」

    膿特烈說:「貴大臣,你若不願這樣做,你就是讓君主寸步難行了。」

    俾斯麥說:「我們必需把德意志發展問題交付於時機來考驗。」

    腓特烈說:「為我自己考慮,因為我代表的是將來,我不能漠視這樣的遲疑。」

    俾斯麥說:「太子不如不發表這樣的意見。」

    髒特烈說:「我極力抗議不允許我開口,除了君主之外任何人沒有權利控制我
的發言權。」

    俾斯麥說:「若太子命令我,我將照著你的命令去做。」

    腓特烈說:「我沒有命令俾斯麥伯爵,我抗議你這樣說話!」

    神斯麥說:「你若以為無論什麼人辦事都勝過我那麼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樂意辭
職。」

    太子原有充分的理由批評俾斯麥,他不會屈從俾斯麥的意志。他的父親把政權
交給了一個與其政策思想正好相反的人。因為一部分市儈們需要建立一個更獨立的
德意志,其間並無理由,為什麼太子不該做同樣的事。但是他的政策思想是從親身
的經歷中得來,應該是他自己的宗教。其實他的政策思想是由一個比他聰明的人灌
人他腦中的。這塊布的普通花樣也不是他自己的,這是一塊藍色的英國布,是他極
力稱讚的英國夫人所定的式樣。夫人的娘家情形自然深印於他的心中。但是這塊布
是用一種紫色的普魯士線織成的,這是帝制的線。這種線是謎特烈自己介紹的,就
是要霍亨索倫學英國樣子,允許人民參預政事,同時他要把與之同一個階級的人的
權力弱化,簡化為虛銜與形式。

    腓特烈要掌握統治權,要穿皇帝的紫袍,要戴皇冠,需要他的夫人分享這諸多
體面;但是他卻不要作同等級的首領。他應以此作格言,他的驕矜把其他許多德意
志王公降到反叛貴族的地位。當他告訴俾斯麥說,他過於看低自己力量的時候,我
們就聽見一番責怪的話,這是俾斯麥從未聽說過的,我們不能不付之一笑。這位陸
軍軍官因為同胞相助才得到勢力。當他提議以這種勢力反對他們時,他絕未想到這
是失信於他的同胞。他這樣的無信,與其父親很不相同。俾斯麥比這位假民主黨要
真實得多。這位貴族子弟從前曾恥笑過「德意志王公目無上帝和法律的妄自尊大」,
他很想把他們全廢了,如同漢諾威與拿騷的元首被廢一樣——他廢他們,不是為虛
銜,為的是實權,他絕不肯讓任何人侵犯實權。當人格展露的時候,時局變得非常
「重要」,陸軍的暴烈不能與有魄力的睿智與方略相比。

    雖是這樣說,這個天才的人卻正在逆風中行舟。同時太子是位知識淺薄的人,
正在被風潮所捲攜!除夕晚上,議論時局說得很好的也是這位太子,他說:「這個
時候,我們好像既不為人所愛,也不為人所敬,只是為人所畏。人家當我們是無惡
不作的人。這並不只是這次戰爭的結果——俾斯麥所持有的就是『鐵血主義』,他
照著這個主義究竟把我們領到什麼地方了!倘若我們隨處都遇著怨恨與不信任,權
力,好戰的聲音,榮華,有什麼作用啊?……俾斯麥使我們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
卻喪失了昔日眾多的朋友,失去了世界的同情與我們心境的安泰。我深信德意志不
用鐵血主義就能夠做到道德征服,也能夠統一,只要用它的權利,都能辦到。」…
…這個大膽的貴族公子,原是個性激烈的人,但卻有獨到的見解,1866年他打勝奧
地利卻沒有統一德意志……將來要提醒人們盲目崇拜武力與外表的成功是多麼為難
呀!

    在公道的阿利斯泰蒂或林肯嘴裡才配說這幾句話。那時候,只有李卜克內西或
弗萊塔格這種人才可以說這樣的話,但是一個陸軍領袖就不該說這樣的話。他要強
迫與他同級的王公們服從同盟,提出要宣佈憲法卻又不與人民商量。隨即很莊嚴很
高興地穿上白橡皮袍子——同他從前在鄉下草地上所穿戴的一樣。況且他不明白近
十年的歷史,為什麼丹麥之戰可以是一件「好事」除非是因為兩個公爵的領地都到
了普魯士手中?他當日在尼科爾斯堡曾幫俾斯麥保留奧地利,奧地利為什麼打敗仗?
北德意志聯盟的宰相為什麼要延緩南方的加入,然而他最後使他們加入,卻要他們
感謝他的鐵血政策?德意志統一確實能夠不用武力辦到2 既然是這樣,諸邦至少也
要拋棄他們的權力,所剩下的給這位批評家的不過只有白檬皮袍子。這是他的二十
二位同級王公也穿的。這位太子的命運卻很好,因為這個家長時代(他父親就是家
長時代的最後代表)免得他去嘗試實行,使他能夠名傳後世,還戴著未試用的理想
家的光圈。

    那位大實行家只管毅然踏步向前走,不管那位反對馬基雅弗利,直奔向他的政
治手段的最終目的。那位民主派太子要在軍中宣佈其憲法。這位反動派宰相卻想在
凡爾賽召集德意志帝國議會。這種方法初時只不過是一種手段用來恐嚇那些遲疑不
決的諸邦王公俾斯麥卻是要把恐嚇當作事實,其實他已經在這所宮中把他們的住處
都安排好了。當時南方諸邦大使反對草案中的二十二點。俾斯麥執拗不肯改,大使
回去後,一如即往。

    現在,俾斯麥裝作只同巴登與符騰堡兩邦提議通融辦理,巴登見巴伐利亞只想
犧牲巴登來取得土地,很願通融。不料此時,郵政、鐵路、電報都起來說話了!德
意志請邦的軍隊要求各穿各邦的制服;德意志的統一幾乎在衣服的顏色上觸礁!有
一位巴登的大臣批評俾斯麥:他對諸邦的利益表示出不尋常的關愛!他不於預許多
事並非沒有理由,當德意志更高的利益要他不顧巴伐利亞的利益時,他也只有忍疼
割愛了。除了巴伐利亞外,諸事都準備好了,磋商的幾方面都想共同簽字了。符騰
堡的王后是俄國人,哪料到她竟然出來干預。俾斯麥外表鎮定,卻在親朋密友中都
表現出極度憤怒,他計劃要鼓動南德意志的民眾起來反對政府。

    現在巴伐利亞又威風起來了。等他們兩個星期後再次出現時,就要求對他們更
多的讓步。憲法中寫明要籌辦一個外交委員會,讓巴伐利亞當主席。巴伐利亞的郵
政、鐵路、電報都要獨立,太平時候巴伐利亞的陸軍也要獨立。最後巴伐利亞在酒
稅上得到了它想要的,俾斯麥也如願以償——「一個滿意的巴伐利亞,簽合同。」

    在這個十一月的一個晚上,會議過後,俾斯麥手端酒杯走人同事中間坐下,說
道:「巴伐利亞的條約已簽字生效,德意志已經統一,皇帝要行使治權。這是一件
大事,但報界是不會滿意的,無論怎樣按照以前的態度撰寫歷史……會說道『這個
傻子本能夠多要求些,因為他們是讓步的』,這條約有其缺點,但會因此更牢固,
將來能夠補缺……我以為這是近些年來諸多要緊的事情之一。」

    他們隨即用懷疑的語氣談及巴伐利亞王,阿比肯說:「但他卻是個很好的人!」

    俾斯麥很詫異地看著他說:「我們這裡都是好人。」

    大功告成之晚上,俾斯麥開始議論大局,坦白暢說。他坐下來,喝了很多香模。
不管誰在他面前,他都坦直地說:「我將死於七十一歲。『他是從一種計算中得出
此數的,在座的都不明白這個數是如何算出來的。

    「你不可能死得這樣早!我們一定會趕走死亡天使!」

    俾斯麥很安詳地說:「不會在1886年,我還有十六年,這是一個神秘的數目。」

TOP

十九、參謀總長毛奇

    當他作為一個實幹家在凡爾賽辦事的時候,更加迷戀於歷史的一些精神。有一
次他說:「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奇怪的世界裡。以前是腳踏地,現在成了頭朝地。
也許不久教王將住在一個信奉耶穌教的德國市鎮裡;帝國議會將到凡爾賽來;加塞
爾還有一個立法院;加裡波第將當法蘭西軍長,將有教王的穿阿拉伯服裝的步兵在
為其打仗!」路易王要到的時候,他說道:「我絕未想到我會來特拉農當總管家。
拿破侖和路易十四對此應作何感想?」

    大概而言,他這五個月做的全是瑣碎的事,有人記載過幾百次的談話中都表示
他沉悶的心境,有人問他怎樣度過這個時期,他惟一的回答是「在政治生活裡並無
一件事有值得讓人留戀之處。我今天播種,卻不曉得將來會長出什麼東西。」我們
看得出他的自白是居於魔鬼和浮士德之間。總體而言,在他的談話中有較多的不安
和仇視。吃飯的時候,他一個人蝶蝶不休,直到把自己生平的事都說完,才更換話
題,說打獵,談飲食。我們幾乎聽不見全德意志族所討論的政治問題;不談瑞農和
施特勞斯書信往來的事。他所談的是香菇和魚,燒肉和烏爾特,香擯與甜酒——他
屢次談這樣的酒食。我們可以看出酒食是俾斯麥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不但
要求多,而且要求美,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本性。

    君主請他吃飯,他必定先吃飽了才去,不然就是回家再吃一頓。「因為在君主
的桌上吃不到什麼好東西。當我看見只有幾塊肉片時,我只取一塊,否則別人就要
挨餓。因為預備好的一個人吃一塊。我要吃飽喝足後,才能簽一個滿意的和約!所
以我寧願在家裡吃飯。」他在君主副官面前幾次重複這番話。吃飯的時候,他也忘
不了他的貴族情調,他說:「法蘭西的兔子沒有野味,與我們的兔子不同,我們的
兔子有可愛的水草味、首香味。……我們一家人都非常喜歡吃。假使很多人的食量
同我們一樣大,這個國家將是會破產的,我也要外出謀生了。」

    他常說他睡眠不好。他吃過一頓飽飯之後要等到半夜才能人睡。常常是只睡一
小會兒就醒了。「我在考慮各種各樣的事,尤其別人對不起我的時候,我就想。…
…這時候我就寫公文、寫信——我並不用筆寫,而是在腦子裡寫。當我作大臣的時
候,通常晚上寫公文,早晨起來讀,便覺得極粗糙無味——這樣的文章只應當是某
某親貴寫的,我寧願睡覺。但是我禁不住還要寫。」他睡到早上很遲的時候。十點
或十一點之前無人敢喊醒他,因此他聽不到軍事報告。

    他的生活比較單調。現在他已經很少騎馬了,時常做做體操,或是一個人在四
周都是高牆的花園裡散步。有一次他偶然看見一把梯子靠著牆,「我當時特別想爬
上去。那裡有哨兵麼?後來我問衛兵我們是否應該進巴黎。」他外出並不佩劍。
「我常帶著手槍,因為到了必要時雖然願意被刺,但我卻不願不報仇而死!」他在
法蘭西時被人怨恨,進兵之際,也有人想暗殺他。他寫信給夫人說:「這裡的人當
我是一隻善聞血腥的獵狗。老婆子們聽見我的名字就下跪求饒。阿提拉同我比只不
過是一隻羔羊。」

    舊時幻想的心境現在很少再現了。有一次他記載過這樣的一種心境。他寫道:
「我覺得心裡很煩悶,就騎上馬一直沿著路易十四街跑下去,在籟籟落葉中走過剪
過的籬笆旁,經過靜寂的池子和男女神的石雕像,附近無人,除了約瑟跟在我後面
跑,他的佩刀一直在響。一個人獨在異域,又逢這樣的時節,自然思念家鄉。孩提
時代的記憶漸漸浮現出來。」

    戰事之初,他吩咐他的兒子們說:「若你們中的其中一個受了傷,要先拍電報
到大營告訴我,不要先告訴你們的母親!」八月間,他同君主在一起。在馬斯拉圖
爾附近打仗後的那天晚上,有個軍官走過來和毛奇低語,毛奇露出驚恐的神情。悍
斯麥立刻問道:「此事與我有關嗎?」



    軍官答道:「第一隊騎兵初次進攻時,赫伯特伯爵墜馬,比爾伯爵受致命傷。」

    俾斯麥問:「這個消息是從哪裡傳來的?」

    「從第十師傳來的。」

    他立刻上馬,一言不發地就跑去了。他同他的表兄一起到戰地醫院去尋找,直
到晚上才找到了比爾。比爾並無大礙,只是墜馬受了點輕傷,赫伯特卻被長矛刺傷。
自從俾斯麥在俄羅斯得病以來,這次尋找兒子的經歷是他最為痛苦的。假如他真的
看到兩個兒子死去,他的精神會垮掉的,就如同割掉了他的一條腿。失去兒子,他
的生活就好像失去了目標。他絕不能從他的事業中得什麼安慰。雖然他很少關心兒
子們的成長,但他認為必定要有繼承產業的兒子。他需要有可愛的人,如同他的血
液要有永久性擔保一樣。

    所以打仗的時候,他比平時更想他的兒子。他在凡爾賽同時辦兩件事:一面管
理瓦森家事,一面管理普魯士國事。他發一封信給夫人,隨後發電吩咐遲些再送,
因為他知道她已經離開賴安菲爾。他怕他的夫人拆開看後,再給牧師看,這樣就極
有可能傳到報界。他在這信裡問夫人孩子們是否有充足的暖內衣。他的兒子們奮勇
打仗,早已該得到他們應得的鐵十字寶星,現在卻還未得到。他很不高興,卻很小
心地不時向君主說起這件事。到了聖誕節,赫伯特的傷開始好轉了,俾斯麥送他的
兒子一把好刀,他很小心地防範,不要他的兒子再赴前線——這是羅恩提議他防範
的,因為羅恩的兒子陣亡了。有一天在葛拉維洛,俾斯麥同君主在一起,因為他曉
得他的兒子們都在奮戰中。那時候我們聽說他面色怎樣不好,又聽說「他俯著身子
向前,他那向來不動聲色的臉現在卻臉色大變」時,我們敢說他催促和平的政治欲
望因為其為人父的感情有所增加而增加。

    他被多層潛力所逼迫,他要對全部事務負責。他的神經為此痛苦;他的部下因
為他的神經質也要遭受痛苦。一次有一個人把他的批語用鉛筆寫在公文邊上,卻忘
了先用墨水填寫,然後送去印。於是他對著參政們大發雷霆:「你們怎麼不把公事
房弄整齊?這裡不是用來玩耍取樂的,你們在我困難時不幫我,卻逼我發狂,你們
選的時候不對,任何人很難居於我的地位。」吃飯時,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有一
個男爵插他的話,他很嚴肅地說:「一個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別人不該插話。你要
說話等我說完了再說。」阿比肯也對俾斯麥不滿意,他對夫人說:「有許多事是必
須告訴他的。有人告訴他,他卻不留心聽,這是他最大的缺點,他經常不回答,或
者就是答非所問;我對他說話,他不理,他只想對我說話,他往往是這樣做的。」
同時俾斯麥倒以為人家誤會他,厭惡他。他對他的夫人訴苦說:「討厭與怨恨的寒
冷沼澤怎樣慢慢越過了我的心頭。我交不到新朋友,老朋友不是死了就是發怒跑了
;從上頭來的寒氣增加,帝王們本來就是這樣的,就是最好的也免不了。……我渴
望與你在一起,與你一起同住鄉下。」

    他在大營裡惟有與外人交涉時表現得很謹慎。他對一位美國軍長說,自少年以
來,他一向是趨於「共和主義」的。但是他偏離了這條道路——德意志的進步尚不
足以建成一個共和國。他屢次和《泰晤士報》的記者談話。他從報社記者中掏出的
新聞往往多過報人從他口中掏走的。當他聽說《新自由報》的一個代表在布赫爾那
裡,他就出其不意地找了過去。這個記者是一個波美拉尼亞貴族,於1848年被判死
刑,後來改為六年監禁。這就是一個他所要爭取過來的對頭。從前未見過這個人,
他第一步就是裝作認得他。他隨即說:「我們倆同歲,但你看起來要比我年輕多了。」

    科文很高興地答道:「我告訴你養生之道的一種妙法,你只需要在監牢裡呆上
六年!」

    俾斯麥聽到這兩句話,覺得很有趣。他很和氣地問他的各個親戚,隨後他說:
「你我都在頗為相同的環境裡長大的。當我年少的時候,我的自由主義作派使我的
家庭陷人恐慌,這一點我與你是相同的;我很早就因為要統一德意志而產生激情,
卻因為1848年諸位領袖的無才使我產生厭煩之情,這與你又是一樣的。人在少年時
是比較激烈的,黨派的色彩由於所持的態度就顯得混亂了。況且一個人絕不能完全
擺脫其固有的遺傳性,這是你曉得的。一一你該知道命運怎樣擺佈人,與此同時的
諸多原因會使你被監禁,卻使我達到我今日的地位。」

    這位記者聽了這番話很詫異。他用變形的比較和虛偽的推論引誘一個政治對頭,
這是多麼神妙的方法。他歡迎科文是一個同類的貴族少爺,又提及他們少年時諸多
相同的地方,說及他自己的自由主義,這是多麼巧妙啊!俾斯麥居然達到了目的,
因為科文說過,俾斯麥的和氣與同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凡爾賽,俾斯麥的對頭可以分為穿武官服的人和穿制服的兩種,分官員和王
公。只有法蘭西的官員還多少能同他說得來。斯圖施在大本營寫道:「我從前不曉
得眾人痛恨一個人猶如他們痛恨俾斯麥那樣強烈,他現在要全力以赴地實行他自己
的諸多想法。」他同參謀部尤其不和,他說:「軍人們的忘思負義實在可恨,他們
明明知道我在帝國的議會裡竭力為他們辦事!在我最初提倡打仗的時候,我是誠心
從陸軍利益考慮的,但是我回國之後卻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政客。等到我第二個預算
案出來時,他們就知道了,那個預算案裡頭沒有『鐵』了!」後來他說及陸軍的
「抵制」;軍人們竭力不讓他參加會議,他們等俾斯麥睡著了才開會討論。《泰晤
士報》的訪問事件,羅素在關於軍人們的計劃與作為方面,所得的消息大多比他豐
富,是他消息的源頭。參謀部對俾斯麥的親朋密友非常謹慎!很留意什麼人會當眾
或私下告訴他秘密消息。軍長們也在警惕地監視他,彷彿他是一個靠不住的中立國。
他是位宰相,但是他的一部分計劃卻決定於軍事行動。為什麼軍人們這麼固執不讓
他得到消息呢?原因之一是他們嫉妒他的權力。原因之M 是俾斯麥自己太專制,總
要把所有權力攬在自己手中。曼陀菲爾說:「一個政治家要求的勢力多於軍隊的領
袖們,這真是怪事!」

    他原想使他們在自己的監視之下行動,君主同樣要和軍長們一樣在自己的監視
之下行動。可軍長不僅僅在軍事上,也在政事上勸說君主。由於他的專制與傲骨,
他慣於採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處理全部事情的習性使他極力避免這樣的孤立。軍人們
對他的和平政策和帝國政策表示不滿。他想當眾貶斥這些軍人:「我們總司令採用
的是坐在交椅上的戰略,而打仗依靠的是普通的士兵們。我們之所以取勝,其實是
因為我們的士兵身強體壯,有耐性,有毅力。如果麥克馬洪所統領的是普魯士軍隊,
而阿文斯利本所統帥的是法蘭西的軍隊,那麼獲勝的將是法國而非普魯士。」吃飯
時他責怪斯泰因麥茲與阿文斯利本。他請攸連堡到營中,說:「是否我們可以在穿
制服的人中間找到一個臭味相投者。」有一次他在一個溫度高的屋中,感到難受,
於是他對瓦爾德塞發牢騷說:「他們瞞著我,有許多重大的行動都不讓我知道。有
許多與我有關的事,我也是偶然才聽說的。」當俾斯麥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兩眼越
變越大,臉上滲出大滴的汗珠,他正在吸很濃的雪茄,從空酒瓶上可以得知他喝酒
喝得很凶。

    他毫不留情地對赫因羅厄王爵說,雖然色當戰役後,陸軍的舉動無一不是錯的。
「我不是一個富有智謀的人,但是戰略我明白得很,我們應在阿爾良集中兵力,在
那裡候敵來攻。但我們卻並未這樣做,反而傻得不知所以地向巴黎開進。我抗議,
但人們聽毛奇的卻不肯聽理性的話語。」因為當圍攻巴黎時,最與俾斯麥作對的就
是毛奇,他們意見不合已有好幾年,但最後都得到了渲洩。

    俾斯麥和毛奇年輕時,面貌大相逕庭。俾斯麥通常注重的是肌肉、體質、意志
;而毛奇注重的是骨頭,輪廓,思想。俾斯麥二十多歲的時候,他所寫的信中滿紙
都是驕傲自負和自我解剖。毛奇在自傳裡這樣描寫自己:「深黃色的頭髮圍繞著一
張淡白而極有神氣的臉,他的態度顯得很雅。他像一條很深的河,河表雖然平靜,
但水底則是不停前行的暗流,惟有遇著巨石阻礙才會化為洶湧的白沫。『俾斯麥的
靈魂無一刻不動,即使在少年,也已像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在呼嘯。

    毛奇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和藹的,適度的,寧靜的。他寡言,不容易發牢騷。他
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他寧願在局外旁觀而不願介人局內。當他人局的時候,不知不
覺,他一邊玩遊戲,一邊睡覺,看書,總是心平氣和的。他喜歡在他的大園子裡散
步,不喜歡逛森林,無論是給君主寫報告,還是鋸樹或接枝,他都事必躬親。他無
兒女,常為他人著想,而不用僕人。他還是一位小說家,喜歡莫扎特的音樂,好譯
外國詩。假如我們把他的性情全部翻過來,那就是神斯麥的影子。

    毛奇沒有國籍,他可以算一個德意志人,如同波拿巴是一個法蘭西人一樣。他
出生在德意志,他的父親是丹麥人,那時毛奇不過五歲;當毛奇再到德意志時,恰
好是一位二十二歲的丹麥小軍官。四十年後他帶兵打丹麥卻沒表現出任何同情。他
在丹麥的時候曾一度發誓保護丹麥的英雄、軍旗、軍隊,現在他也承擔一部分責任。
毛奇在軍隊裡是名專家,俾斯麥完全是靠人格獲得尊嚴,所以在這一層上毛奇能夠
證明他的行為是輕而易舉的,可以勝過俾斯麥;俾斯麥卻難以證明他放槍打德意志
人是應該的。對毛奇而言,他的舉動,他的攻擊路線,都是在先有所考慮的。俾斯
麥卻不然。

    毛奇喜歡旅行,在國外旅行了好幾年;當他四十歲時了娶了一個英國女人。她
很年輕,足夠作他的女兒。無論他的面貌性格、生活狀態都不像德意志人。假如他
碰巧變作俄國陸軍的軍官,他在那裡會有賓至如歸之感,如同在他西裡西亞的莊園
一樣,他很早就打算用國家賞他的錢來置這所房產了。他若是在俄羅斯,如同在普
魯士一樣,他的戰略天才(這種天才無論哪國都可以適用)當然會使他出頭露面,
技壓群雄。

    他的屬性與行為,是這樣和諧,又是這樣中和,這樣緘默,俾斯麥與他格格不
人甚於他與俾斯麥格格不人。他們只有一件事是共同的,就是彼此極其不相信對方。
毛奇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能過這樣安靜的生活。所以他們相見時從不說一句好話。
與羅恩不同,羅恩對他們往往說好話。今天他們兩個要合夥辦事,衝突的機會更多
了。在大捷的那天晚上,毛奇請疲倦的俾斯麥下馬,同他一起坐馬車。當他們走開
時,軍人們很熱心地衝他們的領袖毛奇喝彩。俾斯麥說:「他們這麼快就認識我,
真沒想到。」毛奇不言,過了幾天,毛奇笑談了這件事。

    十月間,俾斯麥發牢騷說毛奇不聽他的話,「更加像一隻鴛鳥」;別的人並不
這樣說,他們說,毛奇「幾乎像一個姑娘」。

    當辯論是否應進攻巴黎時,那時「中立的英國人道主義家與闊夫人們」認為與
其用進攻使巴黎投降,不如斷絕糧道;當過了幾個星期後,巴黎來的報告只是說
「無消息」——俾斯麥開始發抖,如同在尼科爾斯堡一樣,恐怕中立國干預。此時
他對毛奇大發雷霆,毛奇曾說過,若是把大市鎮圍住,用不著打,就會投降的。

    這個理想,後來被大戰略家拋棄了,俾斯麥於是發怒了,他對布洛曼特爾說,
他對君主與毛奇很不滿意,他很激烈地說:「他隱瞞著不告訴我,對我極無禮……
戰爭一結束,我就辭職。他們這樣蔑視我,我不能再忍受了。他們這樣對我,使我
非常氣憤。除非這樣的待遇結束,不然我會被活活氣死的。我常反對包圍巴黎,認
為那是大錯而特錯。我所喜歡的是用拿破侖三世的軍隊復辟,因為他是個病人而不
再是個危險人。……君主不肯聽我的話。戰事初始,我是一個君主黨,當戰事告終,
我再也不作君主黨了。」他對本尼格森說:「我不忍心再看啦。倘若接連停止用兵,
我帶著我的馬伕往德國邊界去了。」同時毛奇也對太子說不滿意俾斯麥的話,他說
:「俾斯麥既要判決文事又要判決武事,不聽專家的話。況且俾斯麥伯爵問參謀部
的幾句話是關於秘密戰略的問題,我有幾次不肯答覆。我是君主的軍事顧問,我不
能讓我自己被俾斯麥伯爵的見解所束縛,與我的目的相背離。」

    到了十二月中,俾斯麥用他最喜歡的辦法罷工,整個星期沒有露面。他讓一個
記者知道他們兩個多麼不和,並讓他把這個消息傳到美國,他一直等到最後決定攻
城時才露面。太子於是請二人吃飯,作和事佬。髒特烈有好幾次從中插嘴以指導座
席上的談話應該趨於平靜,因為此時俾斯麥正乘機批評自色當之戰以來的軍事舉動。

    在大本營中,使俾斯麥絕望的,除諸軍長之外還有諸王公。開戰之後八天,他
長篇累續地寫信給他的夫人:「這許多袖手旁觀的親貴們帶著他們的僕人、馬匹、
副官,住得舒舒服服的,這太過於隨便。我們最得力的屬員們沒地方住,真是豈有
此理。」當前進時,他想盡一切辦法躲避親貴們。他想拜見君主,但是不能不與親
貴們相見,後來他對同事們描寫全景:「那裡有許多王公們,平常人就無立足之地
了……這樣的一個無頭腦的矮子,滿口胡言,處處炫耀出他是王公的妄自尊大,我
還是他們的聯邦議會宰相呢卜…某處的市長來致敬,『市長先生,見到你非常高興!
在這個市鎮裡頭,重要的職業是什麼?不是制煙草與織襪業嗎?……』同君主吃飯
時,他們把我安在巴伐利亞親王與魏瑪大公之間,談話變得索然無味。」

    他忍受了許多痛苦,其中之一就是這位大公。魏瑪大公對俾斯麥說:「交涉現
在已進行,你是我的聯邦會宰相,將來把必要的消息告訴我,以便我能夠轉告俄羅
斯,我喜歡轉告多少就轉告多少。」俾斯麥想避免的就是走漏消息。俾斯麥鞠躬,
帶著譏諷說:「凡是我的大公所想要我辦的,我將照辦。」等到後來,大公派一個
使臣到他那裡俾斯麥說,這位元首要這樣踐踏時代與精神,他覺得很詫異。於是科
堡王寫一封長達十二頁的信給俾斯麥,都是關於德意志政策的。他告訴這位國王說
所有的提議都已經實行了,但只有一條未實行,這一條不值得談了。

    有一次魏瑪大公發電報給他的夫人,用威廉國王的口氣說:「我的軍隊正在疆
場浴血奮戰。」這封電報經俾斯麥的手時,已是夜深,俾斯麥把他的秘書請來,給
他看,修改部分,避免洩漏於外。薩克森——梅寧根公爵用忙不過來的電線打私人
電報,俾斯麥告訴這小邦,說用軍用電線打私人電報,是不許的;這位公爵所談的
內容不過是關於森林的育苗圃、歌女與買賣馬匹等事。

    有一次,俾斯麥會見全部德意志王公,事後他說:「他們這班親貴都圍住我,
如同烏鴉圍著一隻貓頭鷹一樣……隨後有人告訴他們,在隔壁一個房間裡,有一把
從前用過的加冕椅子只剩下了一條腿或椅背,於是他們都去看,我乘機逃走了。」
在一次他吃飯時巴登大公到來,十分鐘後,他回來說:「我這是太難了,將來他們
會闖人我的臥室……無論什麼人若不先通知就來,我就把他拘捕。……他好像認為
我在這裡是為等他們的。」

    經過了這許多事之後,他還是一個天生的專制家,十一月的晚上,俾斯麥同南
德意志的大使們商議之後,說:「我常想,假想我有五分鐘的權力說,『那是必定
要的,這是不必作的!』該有多好呀。假使我不必說因為什麼與所以要作什麼來麻
煩我自己,不必對於極其淺白和簡單的事還要證明,還要爭辯,如腓特烈這樣的人,
就很少浪費時間,因為他們自己是軍人,多少明白事情的趨向。自己當各部大臣。
以此而論,拿破侖三世也像腓特烈。但是,我們在這個時候,永遠要說話,要懇求。」
不久他又說:「……當一個元首,我知道該怎樣嚴厲,可惜我不是元首!」

    他地位的背後,他的生活的慘劇,當晚上喝啤酒時,他這個疲倦的人就可用幾
句牢騷話,將一切都包容在裡頭了。他天生是個治人者,如今卻要侍人。所以他見
的世界,是個令人愁苦的地方。當他要得的事正垂手可得時,一個親王放下一道玻
璃牆來,這位政治家進不去,要在外等。

    唉!當一個元首有多難!

TOP

二十、德意志帝國成立

    「現在的形勢已不是上個九月的形勢了。你若還要說,連我們的一塊磚也不肯
讓給你們,不要商量了。」這是俾斯麥對福爾的開場白。那時德意志已經圍困巴黎
三個月了。俾斯麥接著說:「自從我上次見你之後,到今發現你頭髮變白了許多,
但令人遺憾的是你來晚了。有一位奉拿破侖三世之命來的新使者正在等候,我可以
與他商量……我為什麼對待你的共和國就像對待合法政府一樣呀?你們幾個不過是
叛徒!當你們皇帝回來時,他將來有權力槍斃你們。」

    福爾說:「那會與政府發生內戰。」

    俾斯麥說:「你以為真會發生嗎?我看不出你們的內亂會怎樣殃及德意志人。」

    福爾說:「你不怕窮追我們到絕望?你不怕我們的抗拒變得更激烈嗎?」

    俾斯麥說:「你有抗拒力!但你無權力——請你仔細聽我說——你無權在人與
上帝面前因為一件極為可憐的小事,使全城二百多萬人作戰俘!請你不要再說抗拒。
你此次的抗拒是一件罪惡!『俾斯麥掉過臉去看那道門,他告訴福爾說,拿破侖三
世的使者在門後等候(其實並無此事)。

    福爾說:「在我們受過所有苦難之後,請你切勿強迫法蘭西受辱而容忍拿破侖
三世!」

    五分鐘後,割地與賠款的重要條款都商量好了!後來就是吃飯,人人都留心看
這位從挨餓的首都巴黎來的大使吃多少東西。現在草約已經討論過啦。俾斯麥請福
爾吸雪茄,福爾不肯吸。

    俾斯麥說道:「這是你錯了。人們彼此爭得不相上下時,最妙的莫如吸煙。凡
是吸煙的人,都不想失掉他的雪茄,所以他要避免激烈的身體動作。況且吸煙和緩
我們的心境。從我們的雪茄向上升的青煙有一種迷人的力量,使我們較為容易相互
通融。」說過這句話不久之後,同福爾來的一位法國伯爵,微笑著看他吸雪茄,上
面那番談話的故事就是這位伯爵告訴我們的。

    法國人稱讚俾斯麥有極大的操縱慾望,並且毫不客氣!他自然是同他們玩耍。
如同一隻貓耍一隻小老鼠一樣。但是這一次他用高盧族的善於說俏皮話的本事,以
迷惑他的仇敵。因為他也要急於講和,幾乎同他們一樣。假使他是同英國人磋商條
款,他的腔調會變得很不同。當後來梯也爾同他相見的時候,梯也爾說了幾番善於
辭令的話,俾斯麥要六十億賠款。梯也爾說道:「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俾斯
麥首先說德語,又說必得請一個翻譯來:「我不太懂得你們的言語,我聽不懂梯也
爾先生最後所說的幾個字。」等到他又開始討論實行的細目時,俾斯麥又說法語。

    福爾說道:「對一個政治家而言,他的才能是幾乎無所不及的…他神經是機敏
的,他的眼光只盯準那些實際可行的東西。我很詫異,有時他很體恤,有時他毫無
憐憫之心。他始終不騙我。他太過苛刻,往往使我痛心使我生氣,但是無論大小事,
我都認為他是正直的。

    因為要同君主與軍長商量許久,耽擱了磋商條款。各式各樣的未奉過命令的人
都上奏章。

    奧古斯塔一馬當先。俾斯麥說道:「我知道這有許多不光彩的陰謀。我請君主
寫一封長信給她,她將不再急於寫信了!」他要用捐助巴黎而得的兩億償還1866年
強取自德意志諸王公的款項,君主不答應。除了俾斯麥外,沒有人不苦勸要法蘭西
交出幾處炮台。後來他要阿爾薩斯、柏爾福、一部分的洛林和麥茨。他又要求賠六
十億兵費,德意志軍隊進入巴黎。他把兵費減到五十億。1807年普魯士賠償兵費是
按戶口來計算的。這次俾斯麥所要求的兵費,是按照普魯士所賠的比例算的。俾斯
麥也把巴裡施羅德召來商討。後來他任由敵人二者擇一,或交出柏爾福,或答應德
意志人進入巴黎。法蘭西即刻決定寧可受人京之辱,也要保存柏爾福的炮台,這次
決定與我們所估計的法蘭西人的性格並不相合。



    當人人都在那裡慶祝的時候,俾斯麥仍然是疑慮的,關於割地,他的心很不安,
他對太子說:「我答應保住麥茨不還……」他寫信給他的夫人說:「以我個人的見
解,我們已經贏得許多,超過我們所預料的。……我既要聽上頭的話,還要聽底下
的話,另外還要聽許多有遠見的人的話。我們快要取麥茨啦……」

    等到他把諸事都安排妥當後,輕鬆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最近他經常神經痛,
現在卻不疼了。他走進軍人們等候他的屋子中,晚上他邀請巴伐利亞使臣與巴裡施
羅德兩人吃飯;這是統一與財政的符號。他請人奏樂,聽的就是霍亨菲列波爾格進
行曲。

    第二天,梯也爾來籤條約,這個打敗仗的大臣重新又變作無情的歷史學家。他
看著俾斯麥說:「促成你們統一的就是你與那剩下的人。」

    俾斯麥很機靈地看了下這個有學問的法國人,只好用一句話答道:「也許是的。」

    這次簽訂和約耽誤了很長時間,在雙方的奮鬥與陰謀之後,他們兩人利用很短
的談話討論了數字與利益這兩個方面的問題。這兩個所爭論的問題,不過是這一方
面不肯讓那一方統一,那一方面不動兵是不會達到統一的;德意志的民族進步,要
依賴德意志與法蘭西之間的國際上的不和——用大炮與理性相攻,那個走好運的俾
斯麥,並不否認這都是事實。梯也爾的年紀,比俾斯麥大得多,也是一個聰明人。
俾斯麥既不想無禮於他,也不想使這個法國人猜度他自己無主見。俾斯麥卻更不願
意置自己於梯也爾的掌握之中,所以他不肯說承認的話,恐怕梯也爾後來從議院的
演說台上,能夠賣弄這些承認的話作為他所贏得的出乎意料的勝利。俾斯麥一眼就
看透,立刻權衡與計算,知道怎樣跳出困境。他的天才使他覺得很有把握,他答道
:「也許是的。」

    到了十一月底,德意志統一的初級條件已經具備,只差一座王冕,自從消撒三
次不肯戴皇冕以來,帝國歷史從來未有過這樣的戲劇。期望自由主義的人們,無不
反對帝國的成立,甚至於弗萊塔格也反對稱帝,他說這是「一種虛偽的觀念主義復
活」。全部德意志稱王諸邦與大多數的德意志稱公侯諸邦也反對稱帝。這是由於妒
忌,最重要的還是威廉本人不願意。他十年前自己把冕戴在頭上,難道要現在諸王
公先齊聲喝彩,其後來是人民喝彩,請他再戴第二頂皇冕麼?這卻是他哥哥所不肯
戴的。視皇冕為糞土的威廉想起他的祖先們與他的七十四歲年紀,決意抗拒說道:
「我是一個普魯士人,要這個東西作什麼,還不是同一個化裝跳舞的人爆戲一樣嗎?」
威廉原是一位陸軍軍官,所以說這樣的話。俾斯麥帶著很詭滴的幽默,只能答道:
「陛下誠然不要永守中立,只當一個『主席』(會長)是不是?」

    等到除夕,這位謙讓的普魯士王還對他的兒子說道:「我最反對的,最不喜歡
的,就是稱號問題。我不能不說起德意志的更大的統一問題是兄王所最注意的,我
又無法不記得這頂——紙上的王冕是怎樣送給我哥哥戴,他怎樣不肯戴!……但我
心裡尚有一個普魯士人的血性的一面,……現在卻要看見已經退人歷史舞台的稱號,
我不要稱王稱帝,這是普魯士的仇敵們所稱的,已有一百年啦!……這是諸多不良
的命運陰謀擺佈我。」

    一千年前,查理大帝的感覺和威廉今日的感覺相同,因為當教皇把皇冠加在查
理大帝的頭上時,是出其不意的,查理是不願意的,皇后後來說:「這一天,雖然
是一個特殊的節日,假使預先知道了那教皇的用意,我們也不會往那堂裡去的。」

    俾斯麥,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實幹家,初時也反對稱帝的意思。後來到了十月
間,關於舊時普魯士朝廷的光輝,也曾同太子說過,不料他逐漸也熱心於稱帝,認
為皇帝稱號會促進統一與集中。

    有許多德意志種族贊成成立一個帝國;巴登大公是贊成的,尤其贊成的是普魯
士太子。弗萊塔格那時常同太子密談,他批評太子:自腓特烈看來,為他與太子妃
先籌備一頂新王冠與一件新利器,這是很鄭重的事件。弗萊塔格說的是把德意志重
新湊攏起來,太子原是最初的發起人,他是製造這件事的最重要的人。當第一次德
意志帝國議會初開會時,原是謎特烈佈置介紹薩克森朝諸帝的古時加冕儀式。

    但是現在普魯士王的兒子與普魯士王的女婿都沒有提議的權力,這個提議要出
自最強的德意志諸邦之王——而他卻坐在夢境的城堡裡,被音樂所迷。巴登王的王
位仍然被擱置不被理睬,因為路易王既用不著皇帝,也用不著帝國。一直等到有人
告訴他,說他可以暫住在一所更華麗的宮殿,他才開始注意於正在進行的事,他便
打發他的太傅到打仗的地方,在巴黎城外先確定下住處與馬號。

    俾斯麥抓住這位太傅不放手。這位太傅就是霍倫斯泰因伯爵。俾斯麥費了許多
勁,難道因為一個國王不肯接受皇冠,一個國王不肯送皇冠,就讓他的許多計劃消
失了不成?他寫了三封極有文采的信,就是在飯桌上寫的,用的是不很黑的墨水和
比吸墨紙好些的紙。他證明給路易工看,(路易王有他的忠厚之處)假如普魯士王
在巴伐利亞境內具有勢力,自然會令巴伐利亞難堪,但是這位德意志皇帝卻不只是
巴伐利亞的一個鄰居,不僅僅是屬於一個不同階級的鄰居,還是同國人;所以路易
王只能讓步於德意志皇帝,不能讓步於普魯士王。假使這個論據還不能使他相信,
此外還有一層更有力的論據,難道俾斯麥想維特爾斯巴赫氏與俾斯麥不能聯盟麼?
三百年前曾常有這樣的聯盟!所以他在一封信裡頭附了第二封信,他在這封信中感
謝這位國王,「感謝巴伐利亞坦白諸王在數十年間,對於我的祖先們表示這樣異常
的親愛,那時候維特斯巴赫氏,轄治勃蘭登堡的瑪赤地區。」

    在這兩封信中我們既有對方的權位的依據,又有利用對方的性情的依據。路易
要回信的話,寫些什麼呢?他若與俾斯麥的意見不同,他若用什麼刺激威廉,事情
就有可能不成功了,因為普魯士王為了等一句借口就不肯稱帝了。據俾斯麥觀察,
威廉「不免想在諸邦的王公面前賣弄他的優點……表示他更注意看重普魯士威望,
超過要他們承認帝號。」

    所以俾斯麥要扮演治療神經病的專家,把祖傳的藥給他的兩位高貴病人吃,藥
味雖同,而所用之法不同。當他把信送給路易王的時候,他低三下四的把覆信稿子
也附在其中,這個信稿,是他代替路易模擬威廉的(「陛下只須照寫就是啦」)。
那位太傅帶了三封信回去了。不料路易王有病,雖是這樣說,路易王把這封信讀了
兩遍,果不出俾斯麥所料,這位國王果然接受了恭維。他叫一個馬伕拿紙墨來,坐
在床上,並不時地同他的諸臣們商量,寫了俾斯麥要他寫的勸諫書。霍倫斯泰因於
是迅速把信送回凡爾賽。

    恰巧那裡慶祝某公主(也許是一位王妃)生比一位巴伐利亞親王,「在開宴會
之前,把信送給了威廉」。——雖然是一件公文,俾斯麥應先看,這是他分內之事。
所以吃過飯後,威廉把信交與俾斯麥,請他大聲讀給大家聽。俾斯麥很鄭重地高聲
讀。授信人說什麼呢?威廉不理會寫信人的感覺,因為他還在原位,這裡又無僕人,
所以老頭子憤怒地喊道:「來得真不湊巧!」腓特烈告訴我們,威廉王因為這封信
的內容,很不高興,這封信使他極其沉悶。威廉雖看不出這是陰謀詭計,但叫腓特
烈與俾斯麥都出去。太子覺得他比較滿足,在屋外同俾斯麥拉手。當天晚上他在日
記中寫道:「今日皇帝與帝國都不能挽回的形式現在重新成立啦。現在沒有皇帝的
時代,困難時代將一去不復返了。這個做人的稱號,可以稱得上是十足的擔保。」

    初時這封信中被人選的皇帝,進行消極地抗拒。無人敢同他說新皇冠的事,因
為他不想作皇帝。但是諸事都籌備好啦,到了現在,民族都贊成。這出滑稽劇的第
二幕,是在帝國議會中演出的。有位議員奉准提問,德意志人民是否想要有一位至
尊無上的君主。德布魯克便「開始大聲宣讀巴伐利亞王的公文。……好像這頂不幸
的德意志皇冠,是包在一塊報紙中,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來的。『俾斯麥說道:」
這出稱帝的滑稽戲劇,缺少一位能夠較好管理場面的人;應該有一種較吸引人的布
置。「巴伐利亞議院表示不願意批准此條約。威廉對於這個」勸進的代表團「很生
氣。晚上,代表們到了,他要等全數諸邦王公正式用寫得黑白分明的公文,不然他
是不接待這個代表團的,」因為若不是這樣,恢復帝號與帝國的提議就好像是從帝
國議會中得來,而不是從諸邦王公中來的「。據太子說,在宮廷眾人面前,俾斯麥
居然敢問:」這些人來幹什麼?「大本營的警察長斯提自寫信給他的夫人,說道:」
宮廷黨與陸軍黨給人都是冰冷的感覺,我在這裡代表德國人民。「

    因為斯提白從前衝撞過一個供產檔,他最好加幾個字說:「在非常時期!」

    來參與帝國議會的代表們是要被接待的,但是王公們與軍長們等到接待前一點
鐘才打定主意出去侍候。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臨時把警察署改作接待處。太子不滿
意地說:「不幸今日不用好看的雲石樓梯。」西姆松演說一番,也許記得二十一年
前他對前王,即威廉的哥哥所說的一番話,那時候他所敬獻的同是這頂皇冠,卻碰
釘子。他覺得很詫異。後來西姆松讀勸進文,裡頭有句話說:「北德意志帝國議會
將同德意志請邦的在位王公們,一起請陛下接受德意志帝位,以敬祝統一成功和神
聖。」威廉的答辭,使合法地位股俄不清。威廉說:「我只能在德意志王公與諸自
由派的一致說話中表明,在德意志民族及其代表們正式表明與諸王公相同的志願之
中接受,如同承認上天的命令一樣,我深信上帝將降福於我,我將能敬奉天命而行。」
就是這樣,人民不過只是一種志願,這「一塊糞土」就是這樣鍍上了一層金。德意
志這次選舉了兩個猶太人當代表,因為西姆松嘴裡說的話都是拉斯克親手寫的,君
主反來說道:「我實在要謝謝拉斯克推薦我做皇帝!」到了今日,帝國成立了,倍
倍爾與李卜克內西都被拘捕,罪名是大逆不道。他們不過只是評論新憲法的形式,
實際上還與其他六人為新戰費投反對票,他們的理由是說這些款子是為征服外國而
籌的。當日拘捕他們,其目的在於不許社會黨的領袖們去參加競選。

    這位老先生還要演第三幕,這一幕比前兩幕還要困難。1 月18日,內務總管的
公事房發出下列的請帖。一種宗教節將於中午在凡爾賽離宮的玻璃廊舉辦慶祝儀式,
將有短暫的祈禱。這份請帖上不光德文引人注意而且「玻璃廊」三字又是法文的錯
譯。昨天君主不肯作「日耳曼皇帝」,想作「德意志的皇帝」,不然就乾脆不做皇
帝。俾斯麥竭力勸他相信「德意志的皇帝」稱呼包含土地的主權,並以俄國皇帝不
是「俄羅斯的皇帝」做榜樣,但苦勸無效。威廉同他辯論,說他的反對源於一個錯
誤的翻譯。俾斯麥給他一個銀圓,上面刻的是普魯士王,而非普魯士的王。隨後他
引用自己信裡的句子——巴伐利亞郡王照抄送給普魯士的。他們的談話從此過渡到
帝與王地位的比較,太公爵與大公爵地位的比較(太公爵是奧地利皇帝之子的稱呼,
大公爵是統治大公爵領地者之稱,又是俄國皇帝之子的稱呼)。他說到一位普魯士
王曾在一個亭子裡與一位皇帝相見,引用許多歷史的榜樣證明給威廉看,明天的典
禮確實不包括普魯士的王登位的意思。那個老頭子越發生氣地說道「不要說這些事
以前是什麼樣子,今天該我說現在是什麼樣子!太公爵地位高於普魯士王公,將來
也是這樣!」

    老王忽然流淚哀歎他為難的地位,因為明天他就要同寶貴的老普魯士辭行了。
他在一陣激動之後說:「我兒子滿心贊成新的辦法,我卻絲毫不願同意新辦法,只
抱定普魯士……」後來他發怒跳起來,不再討論關於明天的典禮,不願別人再提一
字。這就是最後一個普魯士王的最後的叫喊。這位君主當德意志前進的時候,把他
出征時軍營的睡床放在路特西爾特某一宅第中最華麗的臥室裡。把洗澡房當作書房
;當人家說他是一位老英雄時,他會發怒的;當人民說霍亨索倫的鷹時,他很生氣
地答道:霍亨索倫的徽章無鷹。在1848年間,威廉曾願退隱以救他的哥哥,在1862
年間,他也曾想過退隱,以便在軍事奮鬥中保全他的名譽;現在是1871年,他第三
次願意退出,要讓位,「把一切權力都交給弗裡茲」因為他的愛全集中在普魯士。
用先知的眼光看,他害怕這個過於誇張的新稱號。

    太子寫道:「演過這一場之後,我覺得身體很不舒服,要吃藥,後來我知道君
主晚上不出來喫茶。」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呢?無人知道。但是內廷總管的職位比君
主們強,威廉所受的老派軍官教育,使他不能不照辦。第二天早上,在太子的安排
下,軍官們出現,共有六十個抓大旗的,六百個軍官,還有若干兵,隨後就是德意
志的王公——威廉王。因為沒有人知道他願意在什麼帝號之下當皇帝,他後來很直
率地寫此事:「關於軍隊的位置我不煩心,也不知道旗子該插在哪裡。他們要求我
設一座寶殿,被我禁止了。當我看見我旗隊在哪裡時,我就走到哪裡。台階上擠滿
了人,諸王公們幾乎沒有地方,他們都站在我的下面。我叫人把護衛軍第一隊、榴
彈隊、鄉團大隊等的旗子都放在背後。我站在神案前,說我的誓辭。卻被高台上的
旗子擋住了。我懊悔全部衛隊的旗不在那裡。」

    「牧師在神案前讀了一篇演說,是反對路易十四的,又說了一篇論一月十八日
的話,把俾斯麥激怒得不得了,因為這些話是『普魯士人自己崇拜自己的話。』俾
斯麥隨即走上前,讀了宣言書,開始的幾句是這樣的,『我們奉上帝之命的普魯士
威廉王,德意志聯邦的諸王公與自由市一致請我們重整中斷了六十餘年帝國的威嚴,
請我們重建帝國以保持這樣的威嚴……』這篇宣言書是對『德意志人民』說的。不
過人民只是聽宣言的,只處於聽命的地位。十九世紀的德意志王公自己選擇了一個
皇帝,如同中國古代的做法,於是就把這件事實告訴了人民。」

    「當們斯麥說開始那兩句話時,他呼吸緊促,臉色灰白,兩耳無血幾乎透明」
一個當時在場的醫士說。太子說這件事時卻不同,他說俾斯麥「像個辦事的人毫無
熱烈痕跡或嚴肅心境」。關於宣言後發生的喝彩,然特烈說:「這時非常令人感動,
我雙膝跪倒在皇帝面前,吻他的手,他扶我起來,讓我站在他面前,他動情地擁抱
我。我無法寫出我當時的感受。」太子並不十分動心,因為他還能細察他動作的諸
多效果,他還說:「甚至拿大旗的人也同樣表示動情。」

    這位老君主不久就來了精神,因為他不喜歡講得太多。他從台上走下來,走向
人群,軍長們站在前排。在王公旁,兩堆人之間站著直直的俾斯麥,手裡還拿著宣
言書。俾斯麥絕不肯如腓特烈一樣屈膝。他其實並不瞭解他的老主人。威廉並不希
望做皇帝;若要做皇帝,他寧做德意志的皇帝,而不做日耳曼皇帝,他作為一個普
魯士人,不願融人日耳曼族人中去。俾斯麥把威廉在慶典上的全部快樂都破壞了!
威廉並沒有理這個得罪了他的人,從俾斯麥面前走過去,把手伸向軍長們。

    這是威廉最薄弱的時候。他知道是通過這個人的努力辦成全部事情的。他不理
俾斯麥是由於老年人的悟性,而他知道自己是不應該這樣的。在這次極為嚴肅的大
典上,當著全部王公和眾多記者的面,還有那些軍長們,威廉明確表示他喜歡什麼
人,不喜歡什麼人。宰相獨在一處,便是一個暗示。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明
天將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想像中重演這一幕。

    俾斯麥不動聲色地受一此番冷遇。不過據有關材料記載,這件事並沒有改變其
它諸多政治關係。幾天之後,「我們逐漸發現他仍處在原來的地位上。」威廉一向
節儉,凡有公文來,他批過之後仍用原來的套封發回。當天晚上他批閱俾斯麥送來
的公文。封套上寫道:「聯邦會宰相呈皇帝陛下。」他用筆勾去「聯邦會」三個字,
改作「帝國」。

    德意志帝國就這樣謹慎,節儉,不出風頭地開始了。

    羅恩躲開稱帝大典,寫信給他的夫人說:「我曾希望皇帝順利登基,就該使俾
斯麥暫時滿意,不幸他並不如此。」俾斯麥寫信給喬安娜說:「我好久不寫信了,
請你諒解。誕生皇帝是一件極其為難的事,國王到了這個時候有很奇怪的慾望,如
同女人生孩子前一樣。我當產婆,產出來的卻是一枚炸彈,快要把房屋炸了。」

    大典之後,有人辯論「日耳曼皇帝」與「德意志的皇帝」俾斯麥後來問道:
「你們有人知道德文香腸,拉丁文作什麼?……笑話!滑稽!我知道這事對我來說
是一幕可笑的滑稽劇!」

TOP

一、帝國議會

    「值此帝國議會召開之際,自4 月24日起,逢星期六晚九點鐘,你斯麥伯爵將
於寒舍恭候某某議員光臨。」

    北德意志帝國議會開幕之後,這是第一次發給各位議員請柬,它使人民代表們
頗為激動不安——一些議員很喜歡這樣的新辦法。不過也有人極力反對。西姆松說
:「我們必須穿上晚禮服,以保持此次會見的莊嚴性。」然而,你斯麥既不需要晚
禮服,對「莊嚴」也不感興趣,他的目的在於建立一種每星期都營業的政治交易所。
一等到建立,「在一間客廳裡的一角,只要十分鐘就可以解決許多問題,不然的話,
就要在帝國議會裡詢問。」

    許久已來,你斯麥已不赴約會了,也很少進宮,在家的大多數時間裡,他喜歡
穿一件長褂子,褂子的大領子幾乎把領結都給遮住了;再不然就是玩他的破制服,
這使毛奇無聲地微笑。他老了,已經習慣於服從人的本能慾望,但是他的貴族傲氣
使他更加喜歡做主人,而不是客人,無論要向什麼人表示感謝,他都厭惡。因為有
了這許多原因,再加上他的辦事明敏和他喜歡尋找機會來施展他的個人影響,所以,
他請他的最危險的仇敵每星期在自己家裡聚會。

    在有戰事的十年間,俾斯麥曾經把菲爾紹當成比拿破侖三世或弗蘭茨約瑟夫更
為和氣的仇敵,但是現在,當他開始執掌政權的第二個十年的時候——這是和平的
十年——整個帝國議會都反對他。俾斯麥獨自一人孤立無援地面對著幾百個仇敵,
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戰精神,他把仇敵的房子鎖起來,鑰匙放在自己的口袋裡。即
便如此他仍不滿意,他喜歡公開的挑戰,總要從什麼事情中挑出點刺兒來,他心裡
才能夠安寧;假若他是一個專制君主,他也要找出齦塘的許多因由,在此後的二十
年中,俾斯麥常常不滿意,經常發脾氣。這種像蛇一樣時常纏繞著俾斯麥的不順心
感使這個鬥士的生命力之弦永遠緊繃著。永不重複的內在衝突促使他不斷做出新的
決斷,以便對付外在的眾多對手。

    這種樂此不疲的好鬥性,正是造成俾斯麥的許多錯誤的比較深層的原因。因為
他辭罵世界的脾氣與日俱增,因為他絕不願向任何一個對手的地位或才能讓步,因
為他越來越不肯與人商量,越來越獨斷,所以,他看不到時勢的變遷,他也看不到
別人和別的階級的邏輯思想及願望。在外交上,他絕不輕視一個對手:如果沒有優
勢兵力,更重的炮,或者更有力的聯盟作後盾,俾斯麥絕不會冒險行動。但是說到
國內的事情,他現在開始冒險了。由於他那與憲法相悻的制度已經取得了成功,他
看不起新的和老的對手,因此,他終於被他們推翻了。羅恩的大炮,毛奇的好機槍,
令出必行的普魯士人的紀律,曾經迫使歐洲寬恕了俾斯麥以強權奴役公理的罪行,
但他自己的人民最終使俾斯麥遭到了報應,因為他以強權奴役了公理。

    俾斯麥把自己的意志強施於全國,把帝國議會看成他的一個仇敵,而不是他的
利器,他取消了一個又一個政黨,所有政黨都被他取消了。當時有一位漫畫家,把
俾斯麥畫成克洛那斯,他吃掉了自己的兒女。對於國內的事情,他毫不客氣地隨心
所欲:想結盟就結盟,願毀約就毀約。在外交方面,只要他認為必要,也同樣如此。
後來,全國無論哪個階級都不相信他,因為每當五年一次的選舉來臨時,他就會同
另一個階級的人民發生衝突。在歐洲人看來,他的天才激動著整個大陸,使人驚奇,
令人肅然起敬,但他的專制政策卻遭到了本國平民的痛恨,他們不能理解他的外交
才能。他搞外交時,可以獨自一人坐下,與列強下棋,並且一言不發。他只對老王
一人負責,但他卻能使老王跟他走。處理國內的事情時他就無法這樣。在國內,先
要拿出議案,隨後得為他的議案辯護;他往往不答應做出讓步,僅僅因為他討厭帝
國議會的這一位或那一位領袖。而議會也往往因為憎惡他,不肯在他的意志面前屈
膝。一個人只能夠作一個獨裁者或作一個政客,而決不能二者兼善。



    到了星期六晚上,議長巨宅的大屋子裡塞滿了人民的代表。有一些反對黨的議
員也到這兒來了——是被他們的大對頭的磁力吸5 !來的,也有衝著他那極其豐富
的飲食而來的;主人預備下了上好的酒食,以之作為一種政治平心劑。俾斯麥極其
客氣地歡迎他的客人,有時還帶著刻意而為的禮儀。他雖然不能說出每位來客的名
姓來,但他都認得他們,所以,他說他的眼睛如同新式槍一樣瞄得極準,他的記性
卻很慢,又靠不住,如同用火石的舊式槍一樣。除了客人到來時向客人表示歡迎外,
俾斯麥沒有其他禮節,也不介紹客人,而是隨客人自己跑過去擰開黑啤酒的龍頭,
灌滿一大杯啤酒。在這種自由隨便的聚會裡,很少有女士參加。聚會進行到接近夜
半時分,主人仍然站在一大群人中間,自言自語,講過去的故事,說未來的藍圖,
時時保持著一個明星演員的作派。在他四周環繞著許多人,他們正在等待良機,以
取代那個高高在上的人。

    你斯麥坐在那裡,半倚著椅子,右手夾著一支德意志大煙筒,周圍放著許多報
紙,這使他像一個獨奏演員面對著一群給他伴唱的演員。他的雙眼牢牢地盯住客人
的眼,看得很深也很透,尤其留意他的主要敵手。他穿著軍服,沒有帶武器,理應
有幾個保嫖才對。有兩隻高大的丹麥狗守衛著他,始終不離他的左右,虎視眈眈地
監視著一切,猶如在弦之箭隨時都可以發射出去。在這個大宴議員的晚上,被宴請
的一百多個仇敵,或許他更應該留神。有一位他的世交這麼寫道:「在這種宴會中,
他自由自便地吃喝,當他叫人把他的煙筒拿來時,他猶如一位師長面對著他眾多的
門徒。」

    在這裡聚會的人,性格大異其趣,命運也便個個不同,正所謂「性格即命運」。

    你會發現有這麼一個人:他瘦弱不堪,但動作敏捷。他有著高高的額頭,腦袋
幾乎全禿了,濃黑的鬍鬚與紅彤彤的臉色倒也相配。他雙目炯炯,透著聰慧,他的
神態溫和卻又不失莊重。從外形看,誰都會當他是一個仁慈的人,但是他臉上那道
寬寬的刀痕卻讓人猜測他是一位軍官,而他的神態氣度卻又顯示他是一個有家室的
人。實際上,他是一個有家室的仁慈的軍人——他是本尼格森,那個時代一位最傑
出最具才能的人。他像羅恩,話不多,有男子漢氣概,大度而忠誠,自然謙遜,但
他並不菲薄自己的才能。似乎他天生就是上天為了讓他當國家領袖似的,而在節骨
眼上,他又遲遲不願進入內閣,他似乎要把畢生精力放在做一個黨的領導人上,他
的善於調停是與生俱來的。他因他的罕見的正統的演說,因他在委員會會議的勤勞,
和他的全體同事們經常呆在一塊兒,而非常有利於他的工作。他的那個黨原本是一
個中立黨,這就是民族自由黨,他在這個黨裡處於兩個極端之中。

    俾斯麥嫌他太柔和,不喜歡他看上去像一幅畫一般的感覺和沒有什麼激情;俾
斯麥認為他是一個日耳曼理想家,這不錯,並認定他是一個敏於思想而拙於行動的
人。當本尼格森七十歲時,他仍在格了根大學同學生坐在一起聽老師講課。他是下
薩克森一個元帥的兒子,也算得上世代相傳的名門望族,可堪與俾斯麥家族相媲美,
所以宰相還算敬重他。他背離了他的父母之邦——漢諾威,而為德意志效力,卻也
並不愛普魯士。俾斯麥是把漢諾威並人普魯士版圖的人,對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有
時候,俾斯麥還願意稱本尼格森為「受尊敬的朋友」;本尼格森作為一黨領袖,遇
到他的黨不再聽從他的命令——而非要與他決裂時,彈期麥無論如何也不理解會發
生這樣的事。因而,俾斯麥稱本尼格森是一個笨伯。

    再一個就是卡爾多爾夫,他顯得有些粗魯,冷淡。他身材高大結實,顯示出他
有相當堅強的意志;他那灰色而凌亂的頭髮給他增添了幾分鬥士的風度,同俾斯麥
一樣,他是一個鬥士,驕傲而粗暴。他比宰相俾斯麥年輕些,當他不戴眼鏡時,他
的一雙灰藍色的眼睛也像俾斯麥一樣犀利而逼人。但是,當人們把目光停留在他那
古銅色的臉龐上時,誰都不能不注意到他那藍白色的鼻子——這是一隻假鼻子,他
原有的鼻子當他還是學生時,在一次決鬥中,斗掉了。

    他的性格和他的才幹曾經引起了神斯麥的注意,只因他決心要獨立,才使他沒
有被俾斯麥所支配。他因為是獨立的,所以能夠與俾斯麥長久地作朋友。當其他人
永遠離開而另投明主時,他卻依舊忠於他的朋友的家族。他比他的同階級的人思想
開明,雖然處身於右派政黨中,但他往往會大膽地進入自由的領地之內。在經濟方
面,他卻死死揪住流行於易北河以東的眾多觀念不放,支持俾斯麥採取一種保護稅
的政策。

    在眾多的德意志貴族人群裡,有一個猶太人,黑而且瘦,臉上稜角分明,這位
名叫拉斯克。他與本尼格森同歲。與本尼格森一樣,當陷身於他家的深宅大院之中
時,他學習騎馬和練習擊劍;當他作為一個小孩子住在波森的一個小市鎮裡時,他
讀過《塔爾木特》(一部希伯來法典),曾把席勒的作品譯成希伯來文。他本是一
位不錯的律師,人又聰明,是激進派的領袖,他很快就成了本尼格森強勁的對手,
也就不足為怪了。以批評家、辯論家、演講家的標準去衡量,他都要超過本尼格森。
他心目中的國體是立憲國體,本尼格森卻趨向於民族國家。他有社會黨化的傾向,
他愛國的熱情並不亞於本尼格森,他的目的在於實行。他沒有什麼嗜好,脾氣蠻橫,
所以與俾斯麥合不來——況且俾斯麥喜歡胖子及隨和的人環繞其左右,不太喜歡瘦
子與熱心人。

    還有一個猶太人,是同一政黨的黨員,有著灰白色的臉,帶著懷疑的神色聽拉
斯克講話。他叫巴姆貝格爾,有把子年紀了,胸膛窄瘦且又駝背。眼前的他瘦多了,
使今天見到他的人不敢相信他在1848年曾經那樣行動,也不會相信他從前是個著名
的大力士。看到今天的他,人們會認為,像這樣一個人,只能在現實生活中作點小
事,他的熱心頂多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可是,從前的巴姆貝格爾雖然患有肺結核,
卻也曾受他的激情驅使,加入了激進派。由於弄出了幾樁事,他只得逃離普魯士,
本想逃往美國,後來卻跑到了倫敦,跟他有錢的親戚住在一起。他二十六歲就在他
們的銀行裡當了一個二等助理,發了大財,在開仗前遷往巴黎,而他的浪漫精神卻
使他留駐在這兒——法國人的機靈,法國人的作派,法國人的幽默,還有巴黎的佳
麗,把他迷倒了。他是個唯美主義者,各界人士都喜歡他,歡迎他。

    這傢伙在人生的舞台上曾一度扮演過很活躍的角色,只是後來他變得把人生也
當作是一齣戲,不過,當他心境好的時候他自個兒上場。他沒有成家,人們都歡迎
他,他說和寫法文跟他的母語一樣自如流利,所以他的觀察和事先預料的靈活手段
能夠在巴黎大有用武之地。大赦之後他回到德意志,變成一位民族自由黨黨員,當
發生戰爭時,他持定一種幾乎是中立的不偏不倚的態度,曾經給一位摯友寫信說:
「在巴黎,天主教的浪漫主義之花盛開;在凡爾賽,在德意志的大本營裡,一個暴
發戶的激進主義佔了上風。巴黎的巴士底監獄正遭到圍攻,福爾與甘必塔是維護正
統的,威廉與俾斯麥是革命的。」儘管這樣說,他仍然奉召來到大本營,因為俾斯
麥能使他關於銀行的專門知識得以發揮。巴姆貝格爾很公平地說俾斯麥是「一個化
合物,是斯圖亞特王朝的保王黨、普魯士軍官、德意志封建制度的貴人、西班牙的
唐吉河德化合而成的,」無論現在和將來,他都會承認俾斯麥的偉大之處,而俾斯
麥卻無法容忍他。

    這兒有一位,利希特,年紀輕輕,卻有了鬍子,是一位少見的客人。俾斯麥憎
惡他,超過憎惡巴姆貝格爾。可以斷定,俾斯麥今天晚上一定會失眠,因為利希特
離開這一群人,獨自遠遠站在那兒,戴著眼鏡,犀利的帶著批判的眼光看著俾斯麥。
利希特身體強健,年紀又輕,醉心於奮鬥——那個比他年老的人很妒忌他擁有這幾
種優勢。利希特很令人奇怪地知曉許多事實。他毫無通融餘地地抱定他的宗旨,任
何賄賂也無法使他有絲毫動搖。在暴發衝突的那幾年,他受到了懲罰,成為俾斯麥
的眾多犧牲者之一!他的地方行政長官的職務被撤銷了,他的市長職務和收入也被
削奪了,因為他膽敢寫文章斥責警察的專制。他只好改行當了記者,但是,因為拉
薩爾同俾斯麥談判時,他曾反對拉薩爾——他最喜歡為國人的公利效力,他追求的
既不是自己的目標,也不是權力,他只是希望有益於民眾的事情不斷發展,所以他
很密切地注視著拉薩爾——現在他又很密切地關注著俾斯麥。他既不願在統治階級
面前把自己的身份降低下來,也不肯在一個居於統治地位的大勢力面前使自己受到
屈辱,所以,當利希特在議會裡開始發言時,俾斯麥就走開。到了次日早上吃早飯
時,俾斯麥就讀報上登載的利希特的攻擊——也許是批評陸軍預算,有數字為證,
有許多揭露為發明——俾斯麥迅速去到帝國議會以便展開反攻:「可惜得很,利希
特常常呆在房子裡與報紙堆裡,並不怎麼瞭解現實生活;民主黨的這位專制者專門
喜歡誇大其辭說些嚇人的話;他的演講裡往往藏著一根刺。」於是,利希特便帶著
令人憤怒的安詳神情回答說:「帝國宰相曉得……麼?」

    也許宰相看見了這位客人背後有另外兩位客人的身影出現了,這兩位都是影子,
像班寇的鬼魂,而不是血肉之軀——因為在俾斯麥與這兩個影子之間的看不見的辯
駁,只有兩個相衝突的與不可和解的世界的無聲且怒氣衝天的競爭——是一種像地
球的南北兩極那樣相距甚遠的兩種見解的衝突。要麼是你,要麼是我,決不會出現
「我們」。這兩個影子之一就是李卜克內西,他能像俾斯麥一樣追數出自己好多代
祖先,並且當他敬祭祖先時他能夠考證出他是一個偉大人物的後代。這個人與俾斯
麥有相像的地方,甚至比俾斯麥的祖先——強盜武士,更像俾斯麥——李卜克內西
是路德的後代。況且他能夠考證出他是好幾位有學問的德意志名人之後,他既是他
們的後人,他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個學者和一個學會的會員。他少年時代父母雙
亡,日子過得極為艱苦。假如傚法他們同一階級的人,這個有志少年的生活會變得
十分舒適,但是,他的頭腦裡有著一個理想家一樣的目標——他不光要為自己的階
級謀福利,而且要為全人類謀福利。所以,在他二十歲時,因為是一個供產檔員而
被驅逐出境。1848年,參加巴登人起義。二十二歲時他就是這樣舉起共和大旗。結
果呢,他碰巧倖免逃脫真壓,不然就會與他的同黨一樣被槍斃——就像七十年後他
的兒子因創立共和國而遭殺害一樣。

    這樣的人過的是什麼生活!這種人永遠與仇視自己的裁判員相對立,與無情的
獄卒相對立,被關在狹小的牢房裡,只有被逐出境才會獲得自由。但他們的事業卻
在他們的祖國,他們的愛國熱情並不亞於君主派。俾斯麥的神經在四十年的奮鬥中
誠然要經受許許多多折磨,這個天生的治國之人奉命出來治理國家,人們也曾聽見
他叫苦,但是他的物質生活條件卻是一天比一天優裕起來。他買了森林與城堡,他
可以享用可口的精美食物。同時,國王和平民相互比賽似的爭著賞賜他,贈送他東
西。現在李卜克內西對他的裁判員說:「倘若我獲得了前無古人的眾多成功之後,
我仍然是一個窮人,可我自己卻會感到十分欣慰。」當他被驅逐出祖國十二年後又
回到祖國德意志時,他確實是貧窮得一無所有。他的物質生活的困頓只有用精神生
活的充裕來減輕:既不是被錢財也不是被權勢所減輕,只是被他堅定的信念所減輕。

    如果這兩個人素昧平生,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的森林小徑上相遇,俾斯麥與李卜
克內西很快就會成為好朋友的。他們倆都喜歡樹木森林、都請識鳥性,對於德意志,
他們兩個人都是愛國者。然而實幹家不久就意識到他是個搗亂者;憤世者也覺察出
他是個固執己見的人;預言家則知道他是一個夢想者——如果這條小徑太窄,兩個
人又彼此都不肯讓路,也都不肯往回走,那他們就會打鬥起來,因為他們兩個人的
骨子裡都是專制者。

    倍倍爾都不及他們那樣的專制。他的祖先們既沒有誰是革命家,也沒有誰是人
道主義者。他是軍官的兒子,出生在一個炮台上,從遺傳性來說,他應該是服從命
令的,他應該是一個提倡秩序的人。他是一個學殿匠的,因為好學加入了勞工的教
育會。一入會,他的聰明就使他很快地明白了他及和他一樣的人為什麼過著這樣困
苦的生活。他因為憤怒而喜歡演說,他動員他的同志們,居然進入了帝國議會,同
時他卻繼續做手工活兒。給他機會讓他推廣他學問的人就是神斯麥。他受到的懲罰
是被監禁在一座炮台裡(因為他生長在炮台,所以這樣的監禁並不使他感到恐怖)。
他在監獄裡遇到了李卜尼西內,李的年紀比他大得多。他從這位難友這兒學到了他
為之奮鬥的事業的許多基本理論,他為這種事業已經犧牲了他的自由。李卜克內西
與信倍爾被監禁了兩年,倍倍爾就有機會熟悉了馬克思的理論——李卜克內西以前
在倫敦跟著馬克思學來的。

    平民之子是比較實幹又比較靈活的超過一切學者的人,他的睿智是相當可靠而
又明顯的,他的判斷力比較簡單而又通俗,超過現在與他訂立長久盟約的人的判斷
能力。這兩個人的深深自信是相同的,勇於犧牲自己的精神是相同的,敢於冒著失
去自由與健康之險的膽略也是一樣的。倍倍爾曾經幹過長時間地坐著不動的活兒,
工作達五年之久,有時深受神經衰弱不能安眠之苦。他說:「每逢失眠之時,我就
會想到俾斯麥,因為他也受著神經衰弱而失眠的痛苦。」

    這兩位客人從俾斯麥的大廳裡散去了。客人們也都告辭了。那個整個晚上坐在
一把交椅上,始終不動一下的瘦小人物,這時也站起身來。即便他站立起來,仍然
像是一個矮子。他邁著小小的步子走到主人面前站住:小鬼見著大鬼似的。這位巨
人的手簡直可以把小矮人的手捏碎了,而小鬼的手卻可以用魔力戰勝大鬼之手,但
他們並不這麼幹,而是很和氣的握手告別。在分手之時,那個大個子對小矮子說了
些什麼,似乎要從他嘴裡掏出一句預言。這個小矮子就是溫德赫斯特。他那可憐瘦
小的身軀之上卻頂著一隻碩大的腦袋,碩大的腦袋上有一張大大的嘴,但卻很少開
口說話。他灰色深陷的眼睛透過很厚的眼鏡看著空中,俾斯麥雙眼向下注視著這副
骨頭架子,這副骨頭架子的右手縮進黑色長褂子的胸前,注視著溫德赫斯特臉上所
顯現的睿智之光。當這個小矮子開口回答問題時,聲音十分堅定,多多少少還帶著
些嚴厲。而俾斯麥的腔調相當高而尖利。

    因為矮子的視力不好,所以他把自己的聽力與記憶力鍛煉得加倍靈敏。在帝國
議會裡,無論誰在台上講話,他都能分得清他的聲音,並橫插一句話。當他發言時,
因為他能不用看記事本而把所有的要點記得一個不漏,到最後就一定能夠使他的論
辯對手顯出無理取鬧而令人發笑的樣子。他祖上好幾代都是律師,因而他從遺傳基
因上得到了極大的好處。他的身材矮小,他的視力先天不好,這就逼著他歷練心智
以彌補他的身體缺欠。溫德赫斯特少年時代在格了根大學勤奮刻苦地讀書。他是一
頓飯只花幾個鋼板,滴酒不沾。而俾斯麥卻相信自己的氣力與興致,拿他貧窮父親
的錢大吃大喝。結果,溫德赫斯特在三十歲時就做了高等法庭的一個審判官,而此
時的俾斯麥卻正在想方設法用狂飲與騎術(往往惹事)在波美拉尼亞的伯爵夫人們
心中製造一點印象。

    據溫德赫斯特的朋友說,他是個信奉宗教的人,但他卻一向能夠容忍不同的派
別。他善於製造幽默的東西,所以不肯做預言家。他的譏諷到了與人辯論時就會變
成戲濾的形容。當他想到自己的特別之處時,還會形容他自己,他嘲笑自己的矮小,
嘲笑自己的醜陋,說到這兩點,他會失聲痛哭。他喜歡輕鬆地談論音樂,他與女人
說話時,故意惹惱她們,他說些放肆的話,這是古代株儒弄臣的特色。然而,他與
他們不同,不向從前的駝背人顯示惡意,他至多不過表示他知道同胞們的缺陷——
他卻決不會看不起他們。這與神斯麥大相逕庭。至於自重,他與俾斯麥一樣,並無
二致。他是一個政黨的黨魁,黨員們都說他是一個專制者。他自己卻認為自己是一
個政治家,而他的一個朋友說他政治家的成份少,政客的成份多。這話極對。在這
兩個範圍裡,他是一個無與倫比的戰術家。他好像是幾乎沒有什麼體力似的,他用
不著像俾斯麥那樣保護身體,因為他的人格是精神化的。他好像是天生為眾多的理
性力量作顧問似的,他太過謹慎,絕少寫信,當他不得不寫信時,他還要哀求收信
人讀過信後立刻燒掉。他既然不戴僧侶的風帽,他就用不著低眉順眼;他可以鬥爭
卻不用裝作有先知的火。當帝國議會開會時,他要在柏林過星期天,每星期天早上
他去往赫德維格教堂,然後去看望巴裡施羅德,這個不信教而提倡宗教的人,他的
休息日過得很特別,他絕不嘗試達到自私自利的目的。

    只有溫德赫斯特一人能夠以人格征服俾斯麥,所以,這個被征服的鬥士總忘不
了他的失敗。俾斯麥說:「恨是人生的一種鞋子,其重要性不亞於愛。有兩個人是
我所必不可少的:一個是我的夫人,另一個就是溫德赫斯特。」

TOP

二、頒布「五月法令」

    打三次勝仗的結果就是天上聚集了許多恐怖的陰雲。俾斯麥看見了即將到來的
危險,他相信自己可以隱退。二十年前普魯士國王說過「只有需要強權時」俾斯麥
才可以當宰相。十年前,現在的國王雖然覺得有許多地方很不放心,卻還是任用了
俾斯麥,因為需要一個強硬者執掌內政。俾斯麥已經用他獨裁者的地位在外國打了
三次勝仗,這樣的一個人要走回到他的起點,會使人覺得他的魄力足以在國內當獨
裁者,人們還會詫異嗎?他這樣的嘗試不會成功,人們還會詫異嗎?他以不靠全部
理想學說而自鳴得意,他看不到哲學意義的危險。他看不起與他相對的眾多政黨,
他不知道,他並沒有政黨作自己的後盾。他剛剛從戰場上回來,又沒有可以用來作
基礎的社會學的許多觀念,這位大建築師的才能其實不足以把他自己的家治理得有
條有理。

    他的絕對自信,是他失敗的一種更深層的原因。只要想到外國,俾斯麥知道有
和他同樣威風的對頭們與他相抗衡。就如同下棋的人一樣,他要想盡辦法使自己有
足夠的權力來戰勝敵人,或破壞敵人的部署,但在處理內政方面,還未開局之前他
就非常清楚,他得用知識、精力、手段戰勝他的許多對手。在國界之外還有列強存
在,他要設法戰而勝之,國內的敵手不過是些小魚小蝦,他們不敢和自己對抗。在
國外,他站在與他平等的人們之中,他們是有資格作為德國仇敵的;在國內,他比
什麼人都清楚,他是總指揮,如果他高興指出幾條大路來,他的國家因此就可以走
進偉大之列,此外是否還有更好的路,他是不許別人斗膽提及的。說到德國在歐洲
地位方面的許多問題,他原本是個專家,說到歐洲的許多社會問題,凡發生在德國
的,他就是一個這方面的獨裁者。由於他習慣於計算大小,不習慣於計算觀念;習
慣於計算穿軍服的勢力,不習慣於計算穿文官制服的勢力,所以他就不肯讓步。他
辦理內政,由於他取得了絕對的主權,他就變得極其強硬起來。

    最初的衝突是他同教會的衝突。

    有一天在凡爾賽,梅斯的督監與宰相相對而坐,一個戴僧帽的坐在一個穿軍服
的路德派的對面。這位督監想要得到一些保護,以介紹主張帝制憲法的天主教教會。
他未達到目的,就轉變話題,談教會內部的事情。

    「貴大臣是知道的,信奉天主教的人死後,他們的前程要遠比信奉其他教派的
人光明。」

    俾斯麥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但是,按照你的思維方法,也許一個信奉天主教的人也不能獲救吧?」

    現在,這位耶穌教的信奉者開始討論他的喻言。

    「一個信天主教卻不執教職的人,當然不會獲救。對於一個執教職的人,我卻
多少有些懷疑。如果他反對神靈犯了罪,《聖經》上的話會斥責他的。」

    督監用一種諷刺的鞠躬對答他的笑話。兩位政治家,一個穿元帥服,一個穿督
監服,相對微笑;但是,俾斯麥反對天主教的意思,在開玩笑一般的微笑之下,表
露無遺。那時,他本想到科隆或弗爾達向教皇(現在被「強盜五『所嚇怕了)請教,
他相信」若要使德意志人清醒,使他們明白過來,最好最迅捷的方法莫如讓他們看
見這位教士的廚房就在身邊。「

   

    我們在這件事和其它眾多事情裡,就可以看出俾斯麥不明白道德的力量。他通
曉歷史,但他卻不清楚宗教史。

    但是在這件事上,俾斯麥是為權力而戰,並不是為觀念——觀念不過是一種籌
碼,他在這最後二十年裡,遇到需要變化時他就變化。何況他對於所有不必花錢的
事都能容忍。當他打擊教會時,為的是權力,並不是為提倡別的特殊的教會,惟有
教儀的威脅危及到國家強盛之時,他才會當他們是仇敵。二十年前,在法蘭克福時,
他看到這種戰爭將要爆發了,於是宣稱發動一種戰爭以「反對天主教軍隊裡的好戰
狂熱」是在所難免的。自從奧地利與教皇訂立協約以來,他曾說有許多普魯士的仇
敵經常在那座營帳裡。他掌了大權之後,教皇政府居然說他是「魔鬼的化身」。後
來溫德赫斯特說:「教會戰爭是從柯尼希格雷茨之戰開始的。」其實那時普魯土的
穿教士服而信奉異端的人們,尤其是在柏林宮廷裡的一個牧師曾經寫過說過:「歐
洲包括德國在內,必會受福音的感化,也就是說必定會改信基督教。」

    然而,直到教皇在羅馬召開會議,要把信奉天主教的歐洲國家的權力全部重新
集中起來時,危機才真正發生。1870年7 月,戰爭剛剛開始時,教皇宣稱自己是不
會錯的,這就牽涉到了俾斯麥的認識和他的意志。他簡直不能忍受無論什麼人說他
自己是不會錯的!他自己都不相信俾斯麥是不會錯的。全體相信一種教義的德意志
人都要聽命於另外一個國家,豈非咄咄怪事。當他出發趕往法蘭西時,他警告德國
天主教的督監,不准他們答應教皇;又警告教皇,不准他強行從事。同時,他集合
起來全部可能的反對力量,以應付這件事,希望保護他們的國家以抵抗天主教勢力。
如果認可這一新的決定,「督監們就成了外國的官員,他們就與政府分庭抗禮了。」

    這樣,當戰爭還在進行時,溫德赫斯特的朋友們就發起成立了一個中央黨,作
為一個參戰的天主教黨。俾斯麥想要成立一個德國天主教教會,但沒有成功,於是
他急急忙忙採取攻勢。科隆大督監(也稱大主教)已經發佈命令,禁止波恩大學的
學生們聽自由派神學家們的演講。俾斯麥宣佈這一禁令無效,因為他正在建立帝國。
他認為當他正在進行他的建設時,宗教的辯論就是攻擊帝國,而羅馬正是帝國所有
仇敵的聚集之所。當他回國時他看到新黨已經有了五十七名成員,全都是不逞之徒
聚集在這個黨裡。

    比俾斯麥更鎮靜的人也會發狂的。他思謀他的事業已經有二十年了,他為這件
事而奮鬥也有八年了,在最後幾個最關鍵的星期裡,他不顧逆風,居然把這艘船駛
進了港口。現在他疲倦了,受夠了風風雨雨,已是彈精竭慮了,他回到國內同國人
商議。他遇到什麼麻煩了呢?一隊與之敵對的議員,他們以宗教為紐帶團結在一起,
雖然他們的頭領還遠在德意志之外,但他們必定是反對新登基的路德派皇帝的,因
為這個頭領是同情過去那個敬奉教皇的皇帝的。俾斯麥剛剛發表過他的關於他手創
事業的好壞性的演說,他的深深疑慮不能不使他窺見一個政黨手執一把看不見的錐
子,將要刺穿這座費盡周折才建起的龐然大物。誰會希望處在這種極易發怒狀況下
的這麼一個人此時站出來呢?他滿腦子是戰鬥精神,他決心要保衛他的事業,但這
個瞄準了對方腦袋的人卻看錯了遠近,他本來要射擊幾個信奉天主教的德意志人,
不料卻擊中了在羅馬的龐大勢力,這股勢力並未遭受重創。征服者的好戰情緒和締
造者的憂慮,這些實幹家的行為被人完全錯誤地作了解釋,解釋說他懼怕一個天主
教的聯盟反對他的少年帝國。不單是這一個黨列陣反對他,國內所有遭受損失的人,
天主教教士們、波蘭人、阿爾薩斯人等都聯合起來反對他。國外的反對勢力——奧
地利人、法蘭西人與國內的反對力量聯合在一起。社會民主黨,它稚嫩如帝國,弱
小如歐洲,卻同中央黨一樣有所醒悟。在所有「帝國的仇敵裡面」,中央黨不過是
「最先出戰的」。因為大德意志的各個大學裡有幾個神學家(包括赫因羅厄紅衣大
主教)反對這個不會錯的決定;因為巴伐利亞的信奉天主教的國王贊成他們的抗議
;因為德國中央黨一動手就遭到了羅馬的斥責,卻越鬧越亂。被限制的領袖們(其
實與這件事並不相干)也幫忙吵吵鬧鬧——比如薩維尼,數幾年前他的希望曾被俾
斯麥殺滅。

    俾斯麥雖然發了怒,但他卻絕對不是受成見與心境的影響,在自己已經計算好
他要做的事會有什麼政治後果後,他才會動手去做這件事。他覺得進行這樣一種競
爭能夠鞏固新意大利的反對教士運動,又能使意大利與法蘭西分手,還可以鞏固德
意志與俄羅斯的聯盟,因為俄羅斯總是反對羅馬的,尤其反對天主教教士、因為他
們在波蘭鼓動反叛。這種政策在國內將使太子和他親近;自由黨對憲法必存不滿,
這種政策將平息他們的不滿,因為太子與自由黨都是受一種來源於理性的哲學的指
引,最癡迷不過的就是與教會對著幹。

    五月裡,和約剛一簽定,俾斯麥立刻就同教會宣戰,其措辭使人追憶起軍營的
腔調。他寫了一篇半公式的宣言:「德國政府不久將要決定進攻的行動……三百年
前在德國的日耳曼情緒比天主教情緒更為強烈,今天更是如此,……現在,羅馬已
不再是世界的首都,現在的德國王冠也不是戴在一個西班牙人的頭上,而是戴在一
位德意志人的頭上。」這時的俾斯麥並非無條件地要政教分離,他所要的不過是一
種「堅守態度以反抗天主教的進攻」。他實行這一政策,首先在帝國內部頒發《教
堂講台條例》,禁止在教堂講台上談論國事,違者監禁。不久他就被洶湧的形勢所
逼,在一兩年之內就在普魯士頒發了「五月法令」,這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他廢除
了禮部(管理公共法律法規與教育)內的一股天主教,取消了憲法裡關於保護教會
的幾章。他干預主教轄區內的行政及學校裡的宗教教育,把耶穌軍和同樣的教會驅
逐出帝國國境;用強迫的辦法增刪法律;用流放、罰款、監禁或拘留在炮台內的辦
法恐嚇有宗教狂熱症的人,把他們的財產充公;讓許多教區內設有牧師;離間主教
與教士,教士與不執教務的人的關係,使家庭不和;拿「良心問題」讓教士、不執
教務的人、學生、女人討論,於是便發生了道德與利益的混亂。現在實行的是他自
己最強烈的恐嚇,人們會排除萬難去幹,這是他絕對沒有料到的。

    他對他的對手們叫嚷:「你們不必著急,我們並不往卡諾沙去,肉體不去,精
神也不去!」他很可能會為說這兩句話而後悔。這兩句話不久就飛離德國,飛過阿
爾卑斯山。一個教會的王公把德意志政府此作一個涉河的人,不知河的深淺就跳下
河去,一往前走,就遇上了他未曾料到的深淵。還有一個人說俾斯麥是個殺大蛇的
人。溫德赫斯特回憶從前剛開始信奉基督教的人的事情:普魯士的主教們宣佈他們
自己反對「一個異教國的宗旨」,教皇禁止德國天主教徒服從新的法律。俾斯麥站
在演講台上,極其激動地發表演說:「我們和耶穌教的朝代反對天主教教會不相干
;我們並不和信奉與不信奉的奮鬥相干。現在最急迫的事情是爭權,這種爭權是人
類與生俱來的天性,這就是君主制與教士制爭權。這種爭權遠在救世主出世之前就
存在了,因為這樣的爭權在奧修斯、阿枷門農曾要與事先定好的人宣戰——這一戰
在他失去了女兒——以阻止希臘開始推行自己的政策時,就已經存在了。全部德意
志歷史都充滿了這樣的權力之爭……這樣的權力之爭在中古時代得到了解決。那時
候,英明的斯瓦比亞帝胄的最後一個代表,在斷頭台上死於一個法蘭西勝利者的刀
斧之下。現在,這個法蘭西人與當時的教皇結成了同盟。我們已經走近了與此相似
的競爭,當然,我們要考慮到這時的習慣已經發生了改變。假使法蘭西征服之戰成
功(開戰時,正是教皇頒布命令之時),誰能說清在德國境內我們的教區歷史要記
載些什麼,以及上帝假借法國人之手所做的事情呢?」

    俾斯麥向來是不多說話的,這次卻大聲疾呼,對聽眾喊叫了五次「爭權」,他
用了一個很好的對比,使人誤會歷史的地位,以清晰地揭示他的真正動機裡並不存
在教會問題。為什麼要談論一種「教儀之爭」呢?

    俾斯麥最早的對手,又是最後的同盟菲爾紹,由於極其不同的動機也衛護這個
競爭——「教儀之爭」,這四個字是菲爾紹介紹的,他是從拉薩爾借來的。菲爾紹
說:「在自由研究的精神中,耶穌教的發展趨勢是朝四面八方為人類開拓更寬闊的
空間,逼著你們奮勇向前做獨立的事業。你們盡你們的力量推動你們的主教們走向
更大的自由,推動你們的官吏走向更獨立的行為,那時,無論什麼事,都會與現在
不同……你們必須反對這種非德意志的羅馬制度……你們如果認為你們有理由可以
把宗教信仰區域推廣到幾間的事物……我們就完啦。你們將會破壞德國發展的全盤
進程。」

    自由與科學麼?我們剛才不是聽說爭權嗎?今天,與十年前一樣,兩個不同的
世界,菲爾紹與俾斯麥(把政治改扮成睿智在那裡使人發笑地跳)在戴面具跳舞時,
兩個人暫時講和,在一起跳舞。這時,那個好鬥的馬林克洛特,中央黨的領袖之一,
起身講話,要把沒有靈魂的病理學家哄下去。

    「信奉耶穌的人更為偉大的預見力表現在什麼地方呢?因為他們人人自以為是,
於是就紛亂到沒有任何希望的地步。難道這種預見力就體現在這兒?……我們卻不
會這樣亂糟糟,教會就是傳佈真理的,這是我們的一個基本主題。……當教會形成
一個決議時,信天主教的人就要承認這個決定是真的。我們的宗旨在乎法權,你們
的宗旨在乎個人的裁決,這就是你我不同的簡單區別。所以,經過一千九百年後,
我們是統一的,在世界上仍然同從前一樣強大,你們卻要傷心地看著你們建築上的
磚石一塊一塊地坍塌下來!」當帝國宰相讀到這篇演說時,他會作何感想?難道他
不覺得他自己與這個對手的聯合更加密切而超過了他同他自己同盟的緊密程度了麼?
這個信奉天主教的演說家學著俾斯麥的節奏,俾斯麥的派頭,大力反對菲爾紹,所
用的話語,很像這兩個病理學家以前從俾斯麥嘴裡聽到的話。

    這兩位選手各施所能地拼爭,他們關於教儀之爭的演說成為德意志政治辯論的
焦點。不過,溫德赫斯特經常打勝仗。俾斯麥無論如何嘲罵他,說他是心嚇仇恨的
天主教教徒,警告並勸誘中央黨反對他們的這個領袖,因為他反對帝國;又嘲笑他
說他矮小,說他動彈不得等等,而溫德赫斯特靜靜地反駁道:「我有許多缺點,但
我卻從不在議院裡辯論時發怒。在議院裡,我的脈膊每分鐘跳六十次,在議院的圍
牆之外,我的脈博還是每分鐘跳動六十次。何況,我的對手因為我矮小的身軀屬於
中央黨,就罵中央黨,請問,這是恭維我呢,還是在貶斥我?」

    溫德赫斯特說俾斯麥應該把國家權力移交給議院。俾斯麥聞言,伸出顫顫抖抖
的手抓住眼前桌子上的玻璃杯,趕緊喝了幾口,似乎要把溫德赫斯特的話統統喝下
去。溫德赫斯特依然在往下說:「倘若把宗教從我們的學校裡摔出去,誰來擔負起
教育的責任呢?國家能夠勝任這件工作麼?國家是否有完成這件工作的條件呢?若
是有,請你告訴我有關你新的國家的回答。將來如果不是一個異教的國家,就是一
個無神的國家,再不然就是上帝自己在世上。」此時,俾斯麥既不願意答覆,也不
能答覆,他只是帶著個人的不快反駁說:「我出來辦事多年,我會證明我維護著普
魯士君主制的宗旨的。」

    第二天辟斯麥開始了反攻,用很激烈的話罵人:「你話裡的油不是療傷的油,
是助長怒氣火焰的油。我很少聽說議員對於紛爭要進行勸說或調解……假如這位議
員能夠知道我所得自於上帝恩惠的一小部分,我求我所信奉的上帝的保佑,來抗拒
我會遭遇的悲慘命運……你如果不承認天主教的領袖地位,你將更容易為國家的安
定做出貢獻。惟有當紛爭與革命在國內佔優勢時,天主教的許多希望才能夠成為事
實。」

    溫德赫斯特立刻答道:「我不是什麼,我也不能做什麼,但是你們大家卻好像
想要我做些什麼……我不願說出關於宰相對我的攻擊我本人作何感想,因為我是在
這個議會的議長領導之下,而大臣們好像是不受節制的,我無論對著什麼都不會退
縮。那位先生問我,我是否還對漢諾威王室效忠。我相信我已經按照《聖經》上的
話,憑著我的良心,盡了我當人臣的本分。有人說中央黨有自己的秘密計劃,從而
給一個議員安上了嫌疑犯的罪名,企圖以此恐嚇這個黨。這是我們正實行的近乎於
壓制言論自由的恐怖主義。我要對這位先生說明,要他相信,當運氣好的時候,維
持君王專制主義是很容易的;但當運氣不佳時,還想強迫人民服從,那是辦不到的!」

    溫德赫斯特的奮鬥就是這樣地有聲有色。後來他揭示這種強權精神與奮鬥之所
以能推行的主要原因時,是這麼說的:「因為這位先生有比較多的軍隊,有大量的
金錢,這二者都多於我,所以他推行他的見解就會比較有成效。……一個人如果有
二百萬軍隊作後盾,他就不難推行他的外交政策!」當溫德赫斯特還在那兒演說時,
俾斯麥走出了議院,溫德赫斯特微笑著給他來了一箭,算作為他送行:「遇著這樣
攻擊的時候,武士的習慣是本人要接受挑戰的……若是能夠在德意志面前同我的對
手談談,我會很為這種特殊的榮耀而自豪。」這個大衛就是這樣很驕傲地,也很巧
妙地用俏皮話把石子兇猛地扔向歌利亞的頭。

    但他並未命中目標!俾斯麥很快就發覺自己在這個宗教問題上做了錯事。他利
用好爭鬥的皮胡之死,與善於處理外交事務的利奧十三世的即位,遮遮掩掩地收回
提案,把他提倡奮鬥的責任都推到他的下屬們身上。遲至1873年底,安德拉西寫道
:「無論什麼時候,一提到教皇俾斯麥就怒目圓睜,從他嘴裡蹦出的話像是在咒罵。
他說,教皇會危及各國安全的;他說,教皇是一個革命黨,是一個無政府黨,不管
哪一位帝王,要想保全王位,都必須抗拒這個人。」後來他明白過來:羅馬是不會
被征服的,於是他就怪罪他的禮部大臣法爾克。當俾斯麥與符膝堡使臣米納特會談
時,他用很精妙的譬喻說:「國家好像一個憲兵,手執利刃,悄悄地捉拿腳步快的
教士。」他說,當婚姻法頒布時,他在瓦森。他正式地對薩克森使臣法裡森說:
「他們反對我的計劃,與我爭鬥。我只是同中央黨作政治鬥爭,我激怒了全部天主
教徒,這根本不是我的過錯。我原來是反對這麼做的……但是甘豪增與法爾克兩個
人以辭職威逼我,所以我不得不讓步。現在我後悔我簽字之前為什麼沒有讀到這幾
條法律條文,因為裡面有許多話是胡說八道……我請你告訴你的君王,最近這兩年
在普魯士發生的事情,不該由我負責。」

    不過,一年前俾斯麥唆使這一半人民反對另一半人民,他說:「威脅我們國家
的就是那個不會做錯事的教皇!無論什麼權力,宗教之外的權利,他都是喜歡拿過
去就拿過去——宣佈我們的法律無效,抽我們的稅捐——一言以蔽之,在普魯土這
個國家裡,無論什麼人都不如這個外國人有權力!」可是現在他卻說出了前面所說
的話。

    他希望德累斯頓早已忘記了他所說過的話,但是,他錯了。歐洲記得,羅馬更
記得。別人也不會忘記他二十五年前所說的話:「我希望我能夠看見我們這個時代
的一船傻瓜,在基督教會這塊礁石上碰個粉碎」!當老格拉赫對俾斯麥提起他還是
虔敬派時,他冷冷地回答說,他的意思是說耶穌教教會,羅馬占卜人不能不微笑。
皮胡在臨死前不久說他的大仇敵是一個信奉耶穌教的排力。他留下了這樣的預言:
「最後有一塊大石頭滾落到山腳下,把這個巨人碾碎了。」

TOP

三、揮舞懲戒之杖

    1848年3 月18日,威廉逃離柏林以躲避革命。二十三年後,1871年3 月17日,
威廉凱旋人柏林當皇帝,人民齊聲歡呼來迎接他。第二天,巴黎宣佈革命政府成立,
全德國人民宣佈他們對巴黎的起義者表示同情,這使俾斯麥害怕起來,他說:「這
使我又是整個晚上睡不著覺。」在第一次帝國議會(這是打勝仗後第一次選舉的)
裡,只有倍倍爾一個人是社會黨,簽訂和約之後兩個星期,他在台上說:「巴黎的
革命政府只不過是革命高潮的前奏!過不了幾年,巴黎革命者的標語口號『消滅資
產階級,無產階級得解放』將會變成歐洲全體無產階級的戰鬥口號!」(眾人大笑)
倍倍爾接著說,他勸阿爾薩斯人和洛林人加入德意志人為自由而進行的鬥爭,以便
將來獲得解放,那時歐洲人民會得到自決權利,這種權利只有在共和國裡才能真正
實現。俾斯麥於是說:「你們不必害怕我將對最後的演說者做出的回答。你們都會
同意我的看法:沒有必要在這個議會裡回答他的演講!」後來,他卻說倍倍爾的演
說是一道閃電,剎那間照亮了時局。國家與社會都面臨危險,必須保護他們自己。
因此,必須先消滅這個仇敵。

    拉薩爾死去很久,俾斯麥還同他的繼承人來往,始終沒有完全忘記拉薩爾的國
家社會意識。現在,巴黎革命鬧過之後,他丟開社會主義不管不顧了。按照他的計
劃,他不再需要什麼黨來對抗自由主義了,所以他們的政策是要通過幾部新的法律
來保護財產。他還要監禁每次進行社會主義演講的人。當帝國議會沒有通過他的議
案時,他敬告他們:「社會民主黨已經有了極大進步……幾年之內,市儈們將要叫
喊我們需要懲辦的法律啦。」在下一次選舉之後,年輕的社會民主黨在議會裡有了
十二個議席,他請懲戒之杖來決斷,這是上帝統治人類的一種補助措施。他根本不
清楚新的思想潮流,他說這是「烏托邦式的胡言亂語,有這種思想的人相信燒熟的
鴿子會飛進他們的嘴裡。」他又提議用「新鮮空氣與陽光來治療這種違反刑律的瘋
病。」他要用激烈的辦法對付社會黨,只是沒有成功,因為帝國議會害怕通過非常
的法律反對群眾中的特別部分。

    現在,一顆子彈緩解了相持不下的緊張形勢。

    1878年5 月間,八十歲的老皇帝坐著馬車出巡,有一個人開槍向他射擊,他是
一個衣衫襤樓的學生,是一隻可憐蟲,是被社會民主黨驅逐出黨的黨員。當俾斯麥
得到這一消息時,他拍案叫道:「我抓住他們啦!」

    「尊敬的大臣,你說的是社會黨麼?」

    「不是的,是自由黨!」

    一瞬之間,他就定出了計劃。今天謀殺老皇帝的騷動必然會促使自由黨要求投
票表決,以通過一部非常法律,這樣一來就可以拋開自由黨了,因為現在教儀之爭
已經被擱在一邊,用不著自由黨了。當天他就讓司法部大臣起草新的法律,第二天
就把草案送給各位大臣看。過了十天,這部早就想實施的法律(匆匆完成,其中存
在許多法律錯誤)就被送到議會成為了議案。推出這部法律的借口是:「我們只有
能夠越過憲法的許多障礙,然後才能夠有力地同社會民主黨作戰。憲法由於過於從
理想上保護個人與政黨,因而在幾部所謂基本法裡面造成了許多障礙。」試圖暗殺
皇帝事件發生二十天之後,整個議會(除了保守黨)根本不贊成這部法律。本尼格
森預言說,如若通過這部新的法律,將來會發生許多陰謀事件,遠比光明正大要危
險得多。凡是被這部法律攻擊的各階級將會極其仇視它。一向遵守法律的人會說:
「如果有錢人有了這樣的方法作後盾,而幾十萬國民都不在法律保護之列,我們應
該問一問,我們為什麼要尊重法律?」本尼格森接著說,這樣的一部法律必會產生
深遠的不良影響。利希特以相同的理由說,這部非常法律給本來是無名的人們預備
下了殉道者的名字。



    三個星期之後,從菩提樹下大道的一個窗口又射來一槍,這回老皇帝卻受了重
傷,當時他正在他的馬車裡走動。暗殺發生後三個小時,內閣參政台德曼送信給俾
斯麥,那時他正在大花園裡。「我進去找他,看見他在高大的丹麥種狗的陪伴下,
在陽光裡慢慢地在青草地上散步。我走過去,他很高興,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散步,
新鮮的空氣對他大有好處。」

    「有幾封很重要的急電。」

    「電報真的這麼重要,非得我們在空曠的鄉下來處理麼?」

    「不幸的是,非常重要。又有人試圖刺殺皇帝。子彈射中了皇帝,皇帝受了重
傷。」

    俾斯麥猛地站住,用他的橡木手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
:「既然如此,我們立刻解散帝國議會!」

    他匆匆離開大花園,走進房子裡去,台德曼邊走邊把詳細情況講給他聽。他一
進屋就吩咐隨從,準備回柏林。

    今天俾斯麥高興透了,誰也沒有見過什麼時候他比今天還高興。他喜歡這位老
皇帝自有他的道理,皇帝在十二年前就把大權交給他,使他能夠隨心所欲地施展他
的天才。因為老頭子執拗,他常常感到不安,還發牢騷,但他並不像藐視別人那樣
藐視威廉。不管怎樣他總會遷就老皇帝的古怪脾氣,就像掌管家務已久的兒子忍受
容易發怒的老父親一樣。為自己考慮,俾斯麥願意長久做官,所以他希望老皇帝長
命百歲。太子是他的對頭,也許明天這位腓特烈太子就會登上皇帝寶座,那樣的話
俾斯麥掌權的日子可就到頭了。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私利,使他一開始就很關心
老皇帝的傷勢。

    俾斯麥是個打手,是一個最會記仇的人。他晚上在心裡恨人,白天想計謀,目
光常常射到仇敵身上。什麼?這個他首創的帝國議會現在要否決他的計劃!這些利
希特們,溫德赫斯特們,這些拉斯克們,本尼格森們,他們的勢力能夠禁止他同擾
亂秩序的人、盜竊財物的人鬥爭去麼!這群饒舌者最近剛把武器從他手中奪去!現
在這一槍真是挽救危局的一槍,先不管這一槍是誰打的。此時他還不知道這個不知
姓名的刺客屬於哪一個階級;也還不知道皇帝的傷勢重到什麼地步,更不知道這個
八十歲的老人能否恢復健康。他只知道這個刺客使皇帝所受的傷,是他在戰場上無
法估量的勝利,是他在選舉鬥爭中的無價之寶。現在,借此事件他可以把他身邊的
仇敵全部消滅,他要解散這個議會。

    九天之後,議會果然被解散了。僅僅在幾個星期內,第二次刺殺皇帝事件就使
俾斯麥解散帝國議會的提案獲得了大多數議員的支持。

    當俾斯麥知道槍殺皇帝的人是個瘋子,從來也不屬於任何政黨,而且刺客說
(在未自殺之前)他不願默默無聞地死去,他要拉一個名人來墊背時,他並不在意
這些。報紙上滿是諾畢林的供詞和他的罪行。整個德國的報紙天天都在揭露一個又
一個陰謀。宣佈在柏林實行戒嚴——就像大軍兵臨城下一般。「最好不過的是鼓動
在所難免的衝突,用武力真壓起義,等到人民徹底地害怕了,然後再在帝國議會裡
通過嚴厲的法律。」這位不需要法律的宰相如此這般地在數十年之後又回到了他原
來的起點。俾斯麥的鐵血政策在對外方面已取得了很大成功,在國內,他仍想用強
制辦法使這一政策產生他所期望的效果。但是,太子卻反對這些政策。當老皇帝不
能辦理國家事務時,太子就替他的父親治國,只是他不願剛一接觸權力就開始大開
殺戒。所有的自由黨都盼望老皇帝死去,渴望太子繼位。可是脫特烈不敢明說反對
非常法令,因為名義上這條新法律是為保護他父親的生命安全而制定的。太子心裡
的感情衝突在日益增加。

    正在這時,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老皇帝沉重的傷勢大見好轉。救了他性
命的就是他那頂頭盔。那一天他與他一向的習慣相反——戴了頭盔。威廉本來不願
意打仗,但卻打了三次勝仗,而他現在卻遇到了危險。不過也說不定,平常人也許
能清楚這種說法。從前國內人民很是怨恨老皇帝,現在卻變得很愛戴他了。他的重
傷好了之後,從床上下來,很幽默地說這個諾畢林給他治病的效果比醫生們還要好,
因為他所需要的其實就是放血。整個德國都喜氣洋洋,就連俾斯麥也覺得老皇帝好
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活潑了。俾斯麥、德意志人、太子及太子妃、乃至整個歐
洲,一開始都覺得威廉皇帝是會壽比南山的。就像是一位童話裡的國王,要獲得一
種幾百年來不曾有過的浪漫結局。不管怎麼說,這一槍是立大功了。俾斯麥就趁著
這個好機會放手去做最危險的事。

    老皇帝遇刺後不久就舉行了選舉,俾斯麥連連改變標語口號,使得左派政黨的
勢力大為削弱。而於此同時,保守黨的右派勢力卻變得相當強大。這樣,俾斯麥可
以強行在帝國議會裡通過他的非常法律了,並且又乘機把條文弄得更加嚴酷。他一
度又變得同從前一樣經常對自由黨大發雷霆,在溫德赫斯特的協助(溫德赫斯特微
笑地宣佈教會政策破產啦)下,改變自由的戰線,輪流利用中央黨與民族自由黨來
取得議會中的大多數。俾斯麥的新法律先試行了二年,隨後延期,再施行四年。按
照這部新法律的規定,官吏們有權自主進行彈壓和懲辦所有的旨在「危害公眾安全」
的活動。可以拘捕印刷者、賣書者、開酒店者,可以驅逐任何宣傳社會黨理論者;
社會黨不享有報界的各種自由及當眾演講的權利,凡是州郡長官均有權在其轄區內
宣佈戒嚴。

    當討論這部新法律時,一個新世紀的面貌不時地展現出來,好像被夏日裡的雷
電所照亮一般。俾斯麥,總是永恆與神聖的同盟,似乎根本沒有走近過拿破侖三世
似的。他對社會黨大聲叫道:「你們對人民做出許多色彩不同的應答時,你們帶著
輕視與恥笑的意味對他們說,要他們相信,凡是他們一向看成神聖的事情,都是一
個莊嚴的謊言,如信仰上帝、信仰我們的君主、愛國主義。家庭財產、繼承遺產、
收人等等——當你們把他們這類信仰全部奪走時,你們輕易地引導那些沒有知識的
人們重複浮士德說過的話,『天降希望,天賜信仰,天賦忍耐……』這樣的人還擁
有什麼呢?所擁有的還不是瘋狂追逐惟一能夠使他感到快樂的肉慾享受麼?……假
如我們要生活在一個強盜的專制之下,那我們的生活還有什麼價值可言呢?」

    倍倍爾回答說:「試圖把一個瘋子的行為當成一個蓄謀已久的反動派改變政策
的機會,當法庭尚未就謀殺皇帝事件進行審訊結案之前就決意舉行政變……有一個
政黨是反對各種各樣謀殺的,這個政黨又認為經濟與政治的發展是不依賴個人意志
的,他是反對企圖要歸罪於自己這個政黨的——凡是所有這樣的企圖都是自己貶低
自己……取消財產並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只要為保證所有人的利益而比較公平地
分配財產。」他接著把拉薩爾與俾斯麥往來的詳細事實都—一揭露出來,使整個德
國為之震驚。

    現在,仇恨與行賄的時代,偵探與肆行暴虐的時代,都開始了。全國各地都有
搜查住宅、拘捕、驅逐出境的事情在發生,他曾向民主自由黨承諾只有「遇到極其
必要的時代」他才會宣佈戒嚴,把某人驅逐出境。四個星期之後,他卻公然食言,
宣佈在柏林及附近地區實行戒嚴,把六十七個社會黨領袖驅逐出柏林。當漢堡自由
市的選舉不合他口味時。他又在那裡宣佈戒嚴。不久又把一千五百人投入監獄,總
監禁期超過了一千年。在幾個星期裡,帝國境內關閉了二百個會團,有二百五十種
書籍遭禁,六個月內,被禁的書籍達六百種,有幾千人因此而無法謀生。倍倍爾把
這許多事比成中古時代的事,比得很有道理。他說:「和我們有著同樣思想的人們
的生計都被剝奪了,被人踐蹋,遭人低毀,說他們既無名譽又無法律。官吏們曾想
激生騷亂……這樣的殺人攻擊與謀反的日子是近代德國歷史上最慘的日子。」

    本尼格森的預言是成真了。領袖們與他們的黨員在森林裡與礦區裡有過不可勝
數的秘密會議。在瑞士或公開或秘密的會議上,他們與他們的同胞相見了。倍倍爾
寫信給恩格斯說:「俾斯麥不停的破壞活動正上了我們的當。」李卜克內西在演講
台上很得意地說:「社會黨的紀律就是一個鐵箍,把我們的黨員箍在一起,保護我
們的黨,使溫和派與激進派都不叛黨。播下這顆種子的人將來肯定會收穫苦果的。
我們將來總會取得勝利的。隨他們凶去吧,愛怎麼凶就怎麼凶去吧,反正我們會獲
得自己利益的!他們的行為越瘋狂,他們就完蛋得越快!」

TOP

四、眾矢之的

    當俾斯麥被封為伯爵之時,他很為他家族的幸福與興旺而興奮,但他卻不能不
悄悄地關注本階級的其他人一眼,這班人不相信他們的階級能夠產生一個有天才的
人。從法蘭西回國之後,君主封他為王,他卻有點恐懼。他曾決心勸阻君主不必封
他為王,君主卻出其不意地封了他,君主以王爵之禮待他,全體王室成員(人人都
在心裡反對他)都向他表示慶賀。這樣,他就身不由己了。當膿特烈查理王爵責怪
他忘恩負義時,他對這位軍官的回答很是得體,他說:「我常常覺得我是一個貴族。」

    神斯麥為什麼害怕皇帝授他新爵位呢?「一個小康之家的人當伯爵還是可以的,
而王爵卻要很有錢的人才能當得起。爵位升高了,生活水平卻要下降,這與我的性
情極不相符。況且我曾祈望由我發起這最為古老的一系伯爵。」這兩句話是俾斯麥
私下裡說的。威廉如願以償,把漢堡附近的薩克森瓦爾德賞給了你斯麥,這塊封地
有三萬英畝,估計價值三百萬元。對於俾斯麥以舊貴族自鳴得意,老皇帝既不明白
其中的意思,又不能禁止他不說以自己是舊貴族為榮的話。威廉也許記得最近在凡
爾賽時他自己的心境,那時同樣的感覺(就是說他敬重自己的祖先)也曾使他害怕
自己的爵位升高。

    如果俾斯麥拿他主人此刻的榮耀和自己此刻所享有的榮耀相比,他會承認自己
與君主一樣,都被相同的疑慮而困擾著——疑慮自己階層的同伴。巴伐利亞王與薩
克森王將會容忍與他們同列的霍亨索倫一躍而從普魯士王成為德意志皇帝到什麼時
候呢?波美拉尼亞與勃蘭登堡的貴族鄉紳將會容忍原來與他們同列的申豪森的無與
倫比地超升到什麼時候呢?難道他們不會產生爭雄稱霸之心麼?一個由王而稱帝,
一個由貴族鄉紳而封王,這難道不會令人由妒忌而產生政治陰謀麼?至密的親戚們
爬不上去,他們不歸咎於自己的平庸無能,反而抱怨運氣不佳。他們的忌妒就會成
為俾斯麥同一階級的人們之所以與他不和的最深層的原因。他們以此在歷史的法庭
上作踐他們自己。其實,他們的階級中曾產生過這樣有天才的人,他們應引以為榮
才對。

    政治上的仇視加重了他們的不和,甚至於決裂,這不是用好感就可以避免的。
所有這些保守黨向來沒有出現過一個人可以與俾斯麥的睿智與意志相比的,因此,
他們都與他不和起來。這幾個大政黨中的最後一個就是這樣與政府的首腦分離了,
但卻損害了該黨自身的利益,因為這樣一來使得俾斯麥易於與自由黨合作,儘管這
是他本來所不喜歡的。貴族鄉紳們的舉動很像一個受過丈夫虐待的太太,當她的丈
夫提出返老還少的要求時,她威嚇地拒絕他,使他不得不轉向別處尋歡作樂。當初
如果她順從了他,就會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在1868年間,俾斯麥就曾警告過他的黨說不久的將來就必須依賴與他的黨不和
的黨人們的幫助,如其不然,政府就得採取措施,就得同人家聯合,反對憲法……
「這樣就會變成脆弱的聯合內閣。」羅恩自己就是一個死硬的保守黨、曾經發表過
不滿的言論,說「有幾個保守黨人的嫉妒與滿懷惡意的驕矜,這個黨最終必將明白
今天這一個黨的見解與目的,與衝突時代大相逕庭。保守黨必須變成一個保守的進
步黨,必須拋棄只願當一種障礙的想法。」

    現在,和他們同列的俾斯麥伯爵已經變成一位王爵和獨裁者,分裂也就加劇了。
俾斯麥說:「走開,我要你們的領地。」俾斯麥在上文說的奮鬥之後很久,在他的
紀事中說阿尼姆與戈爾茨是二等對頭。他說:三等對頭包括「我自己的階級的人們,
他們因為我打破了有土地的貴族的平等傳統觀念——這種觀念大多是波蘭人的,不
太像是德意志人的。假如我是從鄉紳地位而做了宰相,他們還會饒了我,但是,我
封了王爵,雖然並非我所願,他們就不會饒過我了。我作了『大人』原不是出乎正
常情況可以達到的,但是我現在變成了『殿下』逗號,招致了極其尖刻的批評……
假如我們的態度是應該遭人批評的,我還比較容易忍受我從前的朋友們與同一階級
的人們派我的不是。」他判斷他自己階級的心境,所生的內心深處的見解是恰如其
分的。一遠在1872年,有一個波美拉尼亞貴族鄉紳寫道:「我們要把俾斯麥的權力
搞得很小很小,他將來要從一個老實的波美拉尼亞的鄉紳手上吃飯!」



    麻煩緣於教會之爭,路德派虔敬黨衷心擁護教皇。因為俾斯麥與菲爾紹聯手反
對教會,他們就疑心俾斯麥是無神主義派。你斯麥要保護自己不得不在台上說他所
不慣於說的好話,以幫助「耶穌教的信徒,是這次鬥爭的最關鍵最深刻的原因,這
種原因與我們的靈魂與我們的得救,有密切關係。」這次對俾斯麥的攻擊,最苛刻
的並不是上了年紀的人們。當那個老手格拉赫說「什斯麥待我很不好,但我還是一
樣地愛他」時,我們是在聽來自良心的音樂。森弗特皮爾薩赫也是另一個虔敬派愛
護俾斯麥的人,當他此時一半是敬意一半是警告俾斯麥時,也不失為一個體面的人。
他說過:「殿下該真心地自卑,真心地信上帝,上帝很愛你,為你捨命,直到現在
仍然把他被釘過的手伸給你。殿下如果老是執拗地不聽上帝的警告,他將顯示給你
看,他的功業是永恆的,而你偉大的功業將會有所損傷,你將會受到他的裁判。這
是毫無疑問的了。」

    這樣的事情使這位武士警惕起來。俾斯麥一讀到這兩句話。馬上就回擊了他幾
句激烈的話,「假如我確實知道你的警告也對幾個在你的左右而反對政府的人說,
我是很喜歡聽的,那幾個人完全不知道我們的救世主的自卑(你該使我記得的)為
何物。當他們發怒與妄自尊大之時,當他們坦誠他們信奉異端之時,他們以為該推
舉他們自己作國家和教會的主人。我誠心悔過,用不著貴大臣苦苦勸告,我會繼續
做我日常做的事情;當我畏上帝敬上帝、忠心事君、竭力事君的時候,墨守虛文的
人們妄用上帝的話語——這是我的波美拉尼亞的對頭們與我的奉天主教的對頭們的
特色——這決不能動搖我對基督教的信仰。我請求貴大臣自己要小心,不然的話,
你自己的驕矜必定會把你所警告我的上帝的裁判,拖到你自己身上。」俾斯麥在信
末勸收信人仔細想想《聖經》裡邊所說的下面的話:「主啊,起來,救我,我的上
帝。因為你已經在我的仇敵臉上打了幾個嘴巴,你已經把不信上帝的人的牙打落了。
救人是上帝的事,你賜福給你的孩子們。阿門。」掙斯麥唱著這幾句不合拍的讚美
詩。

    他的相對年輕的敵手卻沒有繞彎子就直奔目的。他們只在《十字報》的符號下
方用得著十字架,俾斯麥正是這個報的諸多發起人之一。他在他的日記裡頭說這張
報「在基督教的十字架符號之下,在以侍奉上帝的忠心侍奉君王和祖國的格言之下
月以前的若干年起就不再代表部分保守黨,並且與基督教不相干了。」在《十字報
》與《帝國警鐘報》上(這是貴族鄉紳們發起的一半是為攻擊俾斯麥的)從1872年
開始誹謗俾斯麥的名譽與德行。《德布遜克甘豪增巴裡施羅德紀元》就是一組無名
氏撰寫的評論的名稱——按照法律,由隨便哪一位編輯簽字。真正的作者是一個叫
馮羅伊的男爵。這是一個外交家,曾經與俾斯麥爭吵過。

    「我打算在《警鐘報》的下一期發表對宰相有利的言論。從心理醫學的觀點來
看,我認為在這一組言論中,首先要著重莊嚴性,其次是詼諧性,這也很重要。第
一方面,主要之處就是他的消化能力要壞好幾天的話,只有暴怒才能治療。同時,
這一個曼陀菲爾寫信給那一個曼陀菲爾,有一段時間曾是俾斯麥的上司與對頭,他
最近在上議院裡曾發表過反對宰相的言論。這封信說:」你根本用不著喝什麼礦泉
水來治病,就會變成內閣總理。「這班人在後台裡頭所說的就是這類話。在講台上,
也即在公開的演說之中,他們說:」我們有理由相信,俾斯麥沒有成為普魯士的閣
臣之前,他同財政界的闊佬們有著密切的來往。王爵與巴裡施羅德的密切關係,至
少也一定曾經用財政的好提案供給俾斯麥王爵,因為在他未當宰相之前,他是一個
私囊並不充實的人,只靠當普魯士使臣的微薄的薪俸過活,如果沒有這樣的好提案,
他怎麼能在俄國首都、法國首都、法蘭福克代表他的國王……這位王爵同別人一樣
自然有權要求先要證明他所做的事都是滿懷好意的,要等到他被證實是不懷好意的,
然後才能說他的壞話。然而我們卻不能否認這位有權有勢的宰相曾經把不少好處給
了有剝削人民嫌疑的人們……現在的政府只因為要掩飾其與柏林的財政家的不光彩
關係,什麼壞事都做過。「羅伊男爵曾寫道,1870年7 月間,在宣戰的前一天,他
在部裡碰到了巴裡施羅德:」我們無法猜測巴裡施羅德與俾斯麥在一起是否是談論
天氣的,我不知道這一天巴裡施羅德是在買債券還是在賣債券,總而言之,是否以
戰爭或和平做投機事業。我不能不懷疑巴裡施羅德與俾斯麥的交情有利於俾斯麥—
—我說的是知識的有利。「

    接著說出來的是俾斯麥把政府的購物清單交給了名叫貝倫特的一個猶太人,他
是他的瓦森造紙廠的一個租戶。有一個名叫普特卡默的軍官寫道,俾斯麥所以要強
行實施一條法律,是因為遠處的波美拉泥亞的領地,因為他要想使他的夫人能夠繼
承一塊普特卡默的領地。

    還有比這更卑劣的行為嗎?俾斯麥自己階級裡的僕從們(他們在這個大人物面
前都算不了什麼)說他是一個卑鄙的財政陰謀家。在發起辦公司的時期,這些話對
他危害很大。他們又把猶太人當作他們罵人演說的中心點,尤其有害的是他們這種
行為於國不利,因為歐洲很喜歡聽這些罵人受賄的話。當人們在這個勝利的時期做
投機事業時,這一個階級的人最好利用猶太人所開的銀行(因為猶太人是聰明的財
政家),誰知利用猶太人的人就是在外國人面前誹謗猶太人的人。又說俾斯麥(國
人的衝動就是他引發的)對於財政投機事業的贅疣是要負責的,「因為賄賂達到了
極大的數目……我們之所以生活在一種不良制度之下,就是俾斯麥幹的好事。」只
有最後一句是可以打官司的。寫這篇反對猶太人言論的人,躲避開了監禁,逃走了,
從此之後便在瑞士寫評論。

    對溫德赫斯特進行這樣的誣蔑,不過令人置之一笑而已,他時不時地同巴裡施
羅德見面,但他卻始終都是一個窮人。俾斯麥不然,他決心用他的天才和勢力取得
私人的利益。他常常提及英國對大臣的重賞,他認為他的王爵地位必須有同樣的重
賞才能夠維持下去。在執掌國家大權的三十年裡,他獲得了大量的錢財。

    人是很狡黠的,絕不肯用宰相的地位或個人名譽去冒險以發幾百萬的橫財。他
怎麼做呢?他是一個政治天才,不難找出一條穩妥的發家之路。通過這條惟一的道
路他就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至冒什麼險。在眾多的帝國銀行家裡面,他特地找
出一個他認為是最有膽量也最正直的人,他要辦他的事時就偶而同這個人談談話,
使之對自己感激涕零。同時用單獨一個簽字,把普通委託權交給他的朋友,以使他
自己的產業有最大可能的增加。

    因為做了這種事情,到處都有人痛恨他,尤其是在興起公司的時代。那時凡是
想發財的人都探聽其他人的情況。在許多正在發財的貴族裡就有人說到「德國的首
席大臣把一個普通委託權交給了著名銀行家,讓他替他管理財產,這個銀行家又是
一個偉大的猶太理財家,這就蘊含著極大的危險,恐怕會危及國家利益。」毛奇和
其他幾位元帥試圖用間接的辦法使俾斯麥與巴裡施羅德分開。親密的老朋友寫信警
告他說:「我們不能不告訴殿下,有人傳播一種俏皮話說巴裡施羅德是政府的股友
……普魯士以前的信用,已經損失掉了……因為一個公司的發起者在政府裡受著優
待。『俾斯麥聽不進任何勸告。當有人寫信稟報皇帝時,俾斯麥做了一切佈置使巴
裡施羅德在他莊園裡覲見了威廉。何況皇帝自己的財產也在另一個」猶太理財家手
上「,與俾斯麥的財產一樣地發達。

    俾斯麥在其暮年時說:「要說我對巴裡施羅德和他的兒子們有所依賴,我問心
無愧。他是我財產的管理人,有人說我給了他所有的政治秘訣,使他能夠為我做有
利可圖的事,這是不真實的,1866年,他確實給過我戰爭資助,這是別人所不肯供
給的。這件事使我很感激他。我是個負責任的人,我不能讓一個猶太人說我曾借重
他而不肯酬謝他的功勞。以我的官階而論,我絕對不能不重視這樣的功勞。」在這
兩句回顧往事的話裡,可以看出感激之情與犧牲自己混在了一起。

    在最初的十年間,俾斯麥自己管理幾種細目,因為他告訴我們,直至1877年他
才把最後一批外國債券賣出。「當我知道舒瓦羅夫奉命當駐倫敦大使時,我徹夜未
眠。我那時推測,如果俄羅斯在這個時候把最聰明的人派出駐外,十之八九是他們
做了什麼錯事。因此,第二天我就吩咐巴裡施羅德賣出我們的俄國公債。後來他恭
維我,說我關於這件事很有先見之明。」

    此後他便不再購買外國債券,因為他想能夠同歐洲對手下棋而不必顧忌個人財
產的利益。無論何時,俾斯麥(不像後來霍爾施坦與別人)絕不按交易所的行情來
指揮他自己的私事或國家大事。過了一年又一年,他確實有更好的理由滿足於巴裡
施羅德的管理。他的瓦森造紙廠確實投過標要供給國家所用的紙張,他的租戶因為
定價最紙而得到了這樁買賣,這卻沒有給俾斯麥帶來任何私人的利益。普特卡默所
揭發他的事情,毫無證據。

    在議會裡,從他普通委託的太平港口裡,他可以一發必中地反擊他的仇敵們。
「倘若一張報紙,如《十字報》,膽敢說最無恥最虛偽的話來反對在世界上最有崇
高聲望的人們,儘管說得巧妙,使受誣蔑的人們不能告他,但卻產生這樣的印象,
使人懷疑這那個大臣做了極不名譽的事——我們應該全體組成統一戰線,以反擊這
樣的誣蔑,無論什麼人,都不該購閱這張報紙。凡是購閱這張報紙的人,就是間接
預備傳播這樣的誣蔑之辭……凡是購閱這張報紙的人……就是在報上刊登謊話與誣
蔑他人的人。」

    俾斯麥的貴族同仁們依舊向他挑戰。有四十六個最老的世家,後來又加入幾百
個牧師,在《十字報》上聲稱,他們是忠於君主制與保守黨的,決不會放棄他們的
報紙。「帝國宰相若懷疑我們的基督情操的真實性,我們不屑於同他理論,正如我
們由於名譽與品行而不屑聽他的說辭一樣。」這幾句話有許多人簽字,而且有俾斯
麥最老的朋友們與表親們,如布蘭肯堡與克萊斯特雷策夫都簽了字,最後是老塔登
泰瑞格拉夫的簽名,還加上了幾個字,說他們內心是很難過的。

    在俾斯麥還是魯莽少年時,這些人都曾幫助過他,到了晚年,他們又都反對他。
這時的他是帝國最有勢力的人物,但他卻要同他們辯論。他在《帝國官報》上登載
了發出這張「宣言」的人的名單,他在報上說,凡是攻擊他個人的,就是攻擊國家。
自這次大鬧之後,有好幾年,俾斯麥和他所屬的階級疏離了。

    以本階級自豪的俾斯麥在這次事件中所受的傷害要比當大臣的俾斯麥重得多。
他並不特別親近無論哪一個簽字的人,但他把這一群人看成是自己的部屬,自己是
他們的司令官,他認為他們在陷害他,他的傲骨受了傷。他視他們是同等的人,忽
然間他們與他斷絕了來往,大多是由於私人的而非別的重要的動機,大多是由於惡
意的而非光明正式的動機,即便動機是光明正大的,但當他遭到他全體的朋友所抵
制,視如仇寇,令他成孤立之勢時,也變成完全是卑鄙的……這樣的攻擊不能不加
重他公事上的為難,扯動他的神經,擾亂他的習慣……「在我這個年紀,我深信我
將不會再有幾年好活了。失去所有的老朋友,打破我所有的老關係,這使我極其灰
心,加上還要為我的夫人而著急,我簡直就是完全徹底地孤寂了。」

    他的怒氣顯示沒有一個仇敵不是心懷極其卑鄙動機的。當他同一個密友在一起
看見投票反對他教會裡的貴族們的單子時,他用大鉛筆把他們勾去了。他一個人自
言自語道:「哥特堡?他因為沒有被任命為州長而不高興;盧森堡曾經多次遇險,
都是我救的他,現在他卻投票反對我!格魯納爾麼?他的奢望被人打斷了。普特卡
默麼?他向來未從教會裡得過什麼好處,他想用叛逆與反對來表示他和我一樣好!
這些人都很生氣,因為我封了王,又因為我不曾請他們吃飯!我太瞭解我的那些波
美拉尼亞鄰居們了!」

    尤其令他憤怒的是莫裡茨布蘭肯堡,最初是因為他不肯讓他當部長,後來因為
他不小心傳播了幾句引起誤會的話。這幾句話是當他談到一種可以買賣的債券時所
說的一一後來經另一個簽字者在法庭上說了出來。從前他們很傾心於作朋友,現在
卻因此而斷了交。瑪麗塔登的愛情之歌就是這樣結束的。有人說巴裡施羅德曾替俾
斯麥買過債券,實際上並沒有買。因為閒談中說到這兩件事,就把這兩件事都弄得
完結了。

    俾斯麥與克萊斯特雷策夫的交情也是毫無希望地破裂了。這一位是喬安娜的親
戚,在議院時代是俾斯麥穩固的同盟軍,是個趨向於刻苦的身材短小的人,他們都
有當部長的資格,後來他做了俾斯麥女兒的教父,他平常給俾斯麥寫信稱呼是「我
的小寶貝伸期麥」,他久已不耐煩他的宗教勸告了。現在他們在上議院怒目而視。
當他們在演說中彼此相互嘲罵時,他們也許會想到二十五年前彼此相對練習反對民
主黨演說的時候。宰相請克萊斯特雷策夫見他一面,希望同他說開了。這次最後相
見之時,克萊斯特仍不肯讓步,俾斯麥拿起桌上的餐刀劃過桌面,好像在割餐桌上
的布,然後站起來,和他昔日的朋友告辭。不久之後,在演講台上他嘲弄地說道:
「前一位演講者在研究神學方面很下功夫,將來總有一天他會思考一個問題,如果
他改信天主教,會不會對他的靈魂有利。」

    後來克萊斯特又嘗試與俾斯麥和解,在俾斯麥夫婦結婚二十五週年紀念日,他
做了一首詩送給俾斯麥。但你斯麥不讓他的夫人寫信給克萊斯特,他當著許多人的
面吩咐他的僕人:「如果克萊斯特先生來見,就說我不在家。」

TOP

五、阿尼姆案件

    俾斯麥二十多歲時就是一個辭世派,到了六十歲還是依然故我。很顯然,他內
心深處交織著痛恨與狂喜。他對路西亞說:「當我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往往細
細地回憶三十年前別人對不起我的種種事情。我越想越怒火中燒,半睡半醒之中,
我夢見我自己在實施報復。例如我想起我們在柏拉曼學校所受的虐待,他們常用小
刀子戳我們,把我們驚醒。」一個人在事過五十年後,當半睡半醒時會跳起來,叉
他先生的喉嚨的,這個人天然的仇視將會得到膨脹,成為強烈報復的渴望。一個分
析家評價俾斯麥說:「他內心更傾向於懷恨與報復,這超過大多數的專制者,在小
事上他是個很小氣的人。」

    此時,凡是與他意見不同的人他都要收拾了。在1870年,凡是得罪過他的人都
被他告發了,他有印好的專門用以誣蔑的公式,它是一種恫嚇手段,,很少有人敢
反抗他!蒙森也在被告之列,他太懦弱,不承認在選舉演講中曾說過他所指控自己
的話,俾斯麥於是得意洋洋地跟他的對頭說:「也許是控告辭錯了,但因為蒙森既
然在這兒甘願如此地卑弱,好像在這件事上說了謊,我們其實是賭贏了。」

    《喧聲》報的主筆,是俾斯麥的熟人,他與俾斯麥兩個人私下裡常常相互開些
玩笑。當這個主筆在報上和他開了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後,他忽然告了他,把他關
進了監獄。俾斯麥與一位俄羅斯大臣談話時說過兩句令人詫異的話:「誠然,有時
我是被怒氣擊倒了,最糟的是怒氣往往打倒我更好的裁判。」當拉斯剋死在美國時,
美國議院通過了一個形式上的議案要向德意志人表示同情,打算把這個議案電傳給
帝國宰相,神斯麥不願把這幾句恭維他已死去的對頭的話傳給帝國議會,而是送回
了華盛頓。他滿肚子都是疑心。有一次,俾斯麥正在宰相府的花園裡散步,忽然從
地窖裡透出光來,他陡然停住腳步,問:「那裡的光是怎麼回事?那裡有沒有人住?
你們快去看看地窖裡是不是私鑄武器人的巢穴?!」

    凡是和他意見相左的人,俾斯麥認為只有兩種原因:不是心懷惡意,就是要謀
生事端,各國的中央政委、各國的大使、各部長,確是正在變成越來越危險的陰謀
中心。在他晚年的日記裡,最長一章的題目就是《陰謀》。「阿尼姆案」就是最有
名的陰謀。

    阿尼姆與神斯麥是總角之交,人們不能不對可憐的阿尼姆表示同情。這個伶俐
的外交家是個好虛榮愛裝腔作勢、沒有恆心而怯懦的人:在眾人聚會的場合裡他是
上賓,因為他彈得一手好鋼琴。自從娶了一個有錢的夫人以來,他就有了極大的奢
望,他是一個善於矯揉造作的人,就如戲子一般,近乎於假裝多有顧忌,喜歡引用
馬基雅弗利的話,熟識好幾國語言。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悄悄地對俾斯麥說:
「無論什麼人,只要名氣和地位在我之上,我都把他當成我的私敵,並以對待私敵
的辦法對待他。但是,當他是我的上司時,我就很小心,決不會把這想法流露出來。」
俾斯麥正是他的上司,還認為他是個很有才能的人月u 開始時把他派到羅馬評議會,
後來派他到巴黎當大使,現在他被封為伯爵,他陞官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他堅定
不疑地相信自己會成為宰相,所以他就去巴結皇后奧古斯塔。皇后以為他是一個親
附天主教和法蘭西的人,因為他特別會說話——而寵愛他——如果俾斯麥願意的話,
他也會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只不過他絕不肯在奧古斯塔面前炫耀他的特長而已。
俾斯麥要維護法蘭西的共和制,不願看到奧古斯塔恢復並鞏固君主制。在宮廷裡,
各個派別的人都與俾斯麥意見不同(歷來如此),所以宮廷的態度都對正統有利。
因此,阿尼姆在巴黎設法反對梯也爾與其他共和黨,寫私人信件給威廉以勸說這位
老皇帝。這位老實而無私的皇帝把信交給宰相,就同早些年他把戈爾茨的信交出來
一樣。

   

    俾斯麥立刻設定了阿尼姆的命運。當他回到柏林時,俾斯麥不見他,當他離開
柏林時,俾斯麥不給他回信。當時,皇帝卻召見了阿尼姆幾次,明確向他表示這是
補償宰相對他的忽略。阿尼姆很糊塗,以為自己可以和皇帝聯手反對俾斯麥,他要
求以辭職來表示對上司的不滿,皇帝並未批准他的辭呈。根據阿尼姆的記載,皇帝
說:「王爵並沒有什麼錯,不過是心有怨氣罷了,這也是他最顯著的特點。對這樣
一個頂好的人,我不得不說,這是很可惜的。」阿尼姆以為皇帝對他說了這些話,
他的地位就穩固了,他就可以走進獅子的洞府裡,同俾斯麥攤牌了。關於此點,兩
個人都有記錄。

    據阿尼姆說,俾斯麥一開頭「就用一種放縱慣了的、悠閒的、上司心裡不高興
時的腔調」和他說話。接著,俾斯麥在回答阿尼姆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待他時,說了
很多責怪的話。「這八個月來,你的所作所為打破了我的安寧,損害了我的健康2
你與皇后合謀,你要謀求到我的地位才肯罷休。走著瞧吧,等你弄到手之後你會發
現,這根本就不值!」

    俾斯麥的城府是極深的,很少有人能像此刻這樣清清楚楚地窺見他內心的所思
所想。在這樣情況下,他的貪權性使他說出了以下應當引人注意的話,這時候(他
管不住他的舌頭了)他對一個想奪他宰相職位而代之的人流露出這樣的意思:他的
宰相地位是毫無價值的。

    阿尼姆原想跳起來把辭職書摔到他上司的臉上,這時卻和顏悅色地說:「大人
是不再信任我了吧?」

    俾斯麥「用木本的眼神」看著他回答說:「我確實不信任你!」

    阿尼姆伸出手說:「我向你告辭,你不願和我握手麼?」

    「在我自己家裡我不能不和你握手,要是在別的地方,無論是什麼地方,我都
要請你不要和我握手。」

    這次會見之後,俾斯麥就覺得把「是他做抑或是我做」的二者擇一的話說給皇
帝聽是比較容易的事情了。他寫了兩句威脅的話,說他不屑於同「一個品行靠不住
的大使」爭奪皇帝的信任。他接著說:「我懷疑(不只我一個人懷疑)他辦公事時
有時會被他的私利所左右,但我這個斷言卻不容易得到證實。既然我現在懷疑他,
看見這位大員如此奉行訓令,我就不能仍然負這個責任。」

    他懷疑阿尼姆在辦理法國戰敗賠款的交涉上有意拖延,以使他與希爾施男爵聯
合進行的投機事業獲得巨利。俾斯麥與阿尼姆都是波美拉尼亞的貴族。兩人都是帝
國重臣,各人都用封過爵位的猶太人管理自己的財產,他們彼此相互貶低的話都有
一種讓人好笑的相同之處。他們彼此都拿因私害公的話攻擊對方,阿尼姆的名字雖
然並沒有列出來,但他卻是攻擊俾斯麥的貴族之一。他們所說的話其實是相同的,
只是比較有勢力人的話更能有較明顯的效果。

    威廉皇帝最多也不過答應免去阿尼姆的職務,削奪他一半的俸祿,俾斯麥卻不
肯這樣寬容,他更怕阿尼姆在柏林搞陰謀,比在巴黎更怕,所以他把他的對手轟了
出去,轟到土耳其當大使。阿尼姆走錯了一步棋,他本應該辭職,這樣他就可以自
由地加入他在上議院的那一個黨,這個黨這時候正同宰相鬥法,而他卻向他的上司
屈服了。在最後的幾個月裡,你斯麥用最具侮辱性的公文懲戒他:「我請你多考慮
些我的訓條,少考慮你的意向……少跟著你自己的政治見解走,比你辦的公事要少
才行,正像你的報告上所說的那樣。」這時阿尼姆印了幾件匿名的公文,意在證實
他自己的先見之明,從而反襯俾斯麥的目光短淺。實際上他自己是很缺乏遠見的,
他竟然想不到他的這一行為一定會有敗露的那一天。神斯麥牢牢地把對手掌握在自
己手中,就連皇后也無法再保護阿尼姆了,宰相可以說他玩忽職守,撤他的職。從
前不過是兩個勁敵相鬥,其中較弱的一個因為自己糊塗而使那個比較強大的變得更
容易取得勝利了。

    俾斯麥在隨後的事情上顯出了他的殘酷,殘酷得離譜。「阿尼姆案」使國內半
數的人民都起來反對打了勝仗的俾斯麥。與俾斯麥同一時代的人,後世的人,都不
會饒恕俾斯麥,因為他在打倒了他的對手之後,還要毀掉他。阿尼姆的繼任者從巴
黎報告說,有幾件公文找不到了,而阿尼姆說那是私人信件,不肯交出來。他的遠
大前程就此斷送掉了。他曾希望做宰相的,而現在他不過是個拿恩俸的官員。他自
恃有幾個身居高位的人保護他,自恃他的門第,向他最有勢力的勁敵挑戰,於是,
他的勁敵用合法的權力拘捕了他,他被控告私藏公文,審訊之後被判了九個月監禁,
他逃到了瑞士。俾斯麥本打算公開審判他,是想一次性地在法庭上把這件事弄清楚,
免得留下「侵犯隱私」的根子。把這件事審個水落石出對皇帝比對俾斯麥更為有利,
私下裡他卻勸阿尼姆求饒。

    現在阿尼姆糊塗了,當他被貶在外時他公開了幾本毫無道理的小冊子,這些小
冊子不該公佈。於是他被重新審訊,這次控告他大逆不道,侮辱皇帝,誣蔑俾斯麥。
由於他不到庭,他被判了五年監禁,去做苦工。法庭宣佈他有欺騙行為。過了四年,
在他正設法要在帝國法庭上為自己辯護時,他卻死在了尼斯,死在了未能動身赴德
意志之前。他死的時候還是一個聲名狼藉,無家可歸的人。

    當開庭審理這件案子的時候,有一個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庭作證,而這個
人的職業是應該避免當眾露面的。霍爾施坦男爵是俾斯麥在聖彼得堡時認識的,受
俾斯麥的僱傭去普魯士駐巴黎大使館當奸細,他的真正使命是監視阿尼姆,將阿尼
姆言行秘密報告給俾斯麥。他也是阿尼姆的對頭。宰相就是這樣得到了許多可靠的
情報,知道了阿尼姆想當宰相。俾斯麥讓霍爾施坦在法庭上作證,這樣當眾暴露了
他的職業秘密,對這個間諜來說是極為有害的。霍爾施坦自己說,這就是他恨透了
俾斯麥的原因,這種仇恨此刻還不會爆發,而是等到今後某時噴湧而出,它對世界
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

TOP

六、戰友羅恩

    和俾斯麥接近的人只有一位是忠誠而能批評俾斯麥,與俾斯麥交誼深厚卻又能
保持自己獨立判斷力的人。這個人就是羅恩。他與俾斯麥的交情在1870年後的風風
雨雨中也遇到了危險,只是因為羅恩的俠肝義膽才得以延續下來。羅恩以忠君愛國
為天職,把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地位以及政黨利益都看得不足輕重。他懷種種憂慮
注視著國內的事情,動盪正在這兒醞釀。早在1872年他就曾寫道:「1866年的勝仗,
以及與此相連的許多夢想造成了一種虛假的印象,以為自此以後政黨間的相互爭鬥
就可以和解啦,這就是最先使我們跌倒的東西……1870年的英雄般的壯舉並沒有拯
救這樣的局勢。這一年的勝仗所產生的迷醉情緒在實際上阻擋著我們,使我們沒有
能夠恢復清醒,所以我們搖搖擺擺地向前走著,直至走到深淵。」

    雖然他這樣說,當幾年間俾斯麥所有的老戰友都掉頭反對他時,只有羅恩立場
堅定地與他攜手共事。布蘭肯堡雖然是他的侄輩,幾十年來一直是他的政治密友,
羅恩也決不肯在那份宣言上簽字反對俾斯麥。羅恩的愛國熱情超過那時的任何一位
普魯士人,加以他深信俾斯麥是個偉大人物,這種偉大要遠遠超過他自己,有了這
兩點就足以使他不懷絲毫對俾斯麥的忌妒。他比別的貴族機靈得多,聰明得多,比
他們也和藹得多。他對權力不感興趣,甘心承認他不過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對此他
並不感到難為情。他常說自己是一面盾牌,俾斯麥就是坐在這面盾上被抬起來的。

    也許因為他敬重宰相,所以現實使他逐漸趨於同他的朋友分離。因為羅恩對俾
斯麥的稱讚太多,所以當產生阻力時他決心辭職。老皇帝手下的舊臣都走光了,只
剩下這兩個,一知道羅恩決心要辭職,他心裡很難過,盡其所能使他不要辭職。俾
斯麥居然做到了不只是留住他。俾斯麥用極其聰明的辦法留住了他最後一位靠得住
的朋友來襄助他,同時把自己擔負的重責多少壓在他身上一些。他把羅恩提升成普
魯士的內閣總理,以便於當與保守黨展開激烈的競爭時,把責任分給羅恩一些。這
刻不容緩就得辦的一件事,是一接到羅恩的辭職書就馬上辦了。1872年元旦,俾斯
麥匆匆回到柏林,處理各種事情。這天,在尚未離開之時,他寫信給他的老朋友,
說他自己也有病,不能像以前那樣工作了。

    「只要皇上還讓我工作,我是很高興在他手下當外交部長的……關於歐洲的外
交政策,我不能把我二十年來的經驗轉交給別人,對於外國政府對我的信任,我也
持這樣的態度。但是,作為列強之中最強大的國家,它的外交是需要有專門人員來
辦理的,一個大帝國的外交部長同時還得對內政負責,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異常現
象。我的地位使我得罪了許多人,卻無法贏得新朋友。如果我在十年裡毫不畏懼,
勇往直前地走自己的路,我不但得不到一個新朋友,而且還要失去許多老朋友……
說到內政,因為保守黨拋棄了我,我就失去了我想要的政黨的正式謀劃和支持……
我勞心勞力,精力消耗太多。皇上坐在鞍上,很難明白他是騎在一匹烈馬的背上,
直到這匹馬倒在地上之後,他才會明白。懶人可以少受折磨。」所以他只願當宰相
與外交部長。

    「現在我是灰心喪氣了,不能再擔負皇帝所想而我卻不能擔負的責任了。與我
相衝突的諸多無形的勢力太厲害了,況且自從去年春天以來,我樂於奮鬥的精神頭
兒已經消失了。因為保守黨驕傲且缺乏政治才能,和他們不能再聯手做事了……我
又不願意做任何向他們挑戰的事兒……基於這諸多考慮,我決定後天把我部分的辭
職書遞呈緒皇上……上帝如果賜我們以生命,我們將會很高興地紀念這偉大的時代,
那時我們兩個老朋友聯手做事……我是你的知心朋友,我們的友情地久天長。」

    俾斯麥做出的這種有限讓步其實是精於打政治算盤的結果,只不過用冠冕堂皇
的話裝出一片至誠的樣子。不久,他告訴他的密友說他很快就會回來,只是在等候
新的宣召。羅恩實在是俾斯麥控制之下的囚徒。這位新任的普魯士內閣總理只肯任
職九個月,因為在俾斯麥手下固然很難獨立開展工作,與他同班並列簡直就無法干
任何事情。宰相雖然已分了自己的一部分權給羅恩,但如果他以總理的職責要做什
麼事,俾斯麥就會以議長的身份要求另一個人批准。俾斯麥是帝國,羅恩是普魯士,
所有的問題和矛盾只能由一人身兼兩職來避免。帝國憲法的所有本質缺點,到現在
全都暴露出來了,這種報復就全加在制定憲法的人身上。



    此時是1873年2 月,正是貴族們的攻汗戰打得最激烈的時候。他們查出了俾斯
麥的心腹瓦格納的腐敗行為,試圖證實俾斯麥事先知道這些事。瓦格納曾經當過記
者,現在是個參政。俾斯麥在羅恩和他人面前因為這件事大發脾氣,兩個朋友都真
動氣了。俾斯麥覺得羅恩沒有盡力衛護他,因而不掩飾他的不快。到了晚上,他接
到了一封信,很詫異。這封信說:「我毫不猶豫地承認你的種種優秀之處,我常常
試圖努力與殿下做最好的朋友,即使你今天說話的腔調使我們的友誼極其難以持續
下去,我還是在極力避免友情的破裂。你的『轟炸』(發脾氣)顯然是把我估計得
太低了!……也許最好的辦法是從此以後避免這類相會,我想這對我們兩個人都會
有好處,至少肯定對我有好處。我牢牢記著我們時常被束縛的深厚友情,以及十年
來我們共同做過的事情,所以我請殿下相信,只要你通過常規讓我辦事,你都能充
分地依靠我,相信我。但是,對於我辦事的方式方法,你若加以責難或怒斥,你要
知道,我也是會『發脾氣的』。你如果想冒這百分之百的險,你只管責難或怒斥好
了。我肯定不用我的暮年衰力和我的微弱勢力與你作對,我既不糊塗也沒有自大到
這個分上。這是肯定的!但是我卻一定不會讓你完全誤會了性情,以致這樣不體諒
而又如此仇恨地待我,拿我當一個不服從命令或遭忽略的下屬對待——不,我從來
都不是這樣的,將來也不會這樣的。」他接著說,求俾斯麥全當這封信是一種試圖
「要殿下充分地明白我對於我們相互關係的見解,以及必須實行的條件,然後才能
延續我們這樣的關係。我願意再給你一個證明(無論我們分離與否),以證實我是
如何高興仍然做你的老朋友。羅恩。」

    因為友情受到了損害,人格受到了侮辱,一個沒有什麼才氣的人寫信給另一個
較有天才的人,德意志語言裡有比這封信說得更好的話麼?收信人能夠做的只是趕
緊寫信給羅恩,用和和氣氣的握手與滿臉笑容作答麼?俾斯麥寫過許多怒氣衝天的
信給別人,卻從未收到過這樣的信,他只好走一條微妙的中間道路。他寫道:「尊
貴的羅恩,你寫這樣一封冷冰冰的信給我,使我十分難過,因為我認為今天我所承
受的你的怒氣要甚於我所發的怒氣,不然就該很快忘掉了。說到今天的情形,我的
印象是,你比我更先發怒,是你的怒氣傳染給了我。我不認為你能夠完全設身處地
地替我著想,作為一個老朋友你應當這樣做,假如你被人當眾用卑劣手段攻擊了,
我肯定會設身處地地為你著想,和你站在一起……我想當然地認為,當我的名譽與
人格被人當眾侮辱時,我的同事們一定會熱心地向我表示同情的……大概你太忙,
不能騰出時間與精力去體諒另一個人的情感。據我所知,並沒有一張報紙、一個同
僚。一個朋友曾自動設法幫助我回擊這種不成體統的、我不該受到的侮辱……朋友
和同事所不曾給我的幫助,我只好通過行政的途徑來得到它……

    「無論如何,我的性情並不是像你臆斷的會樣咄咄逼人,我的性格不過是一個
同事在受到強加於他的嚴重的、不應該受的難堪時所理當表現出來的行為。當時,
我有充分的理由期盼朋友的幫助,卻遇到了優柔寡斷的人袖手旁觀……請你不要發
急,請你回憶十年來我們聯手做過的事,大概你還會記得更早時我們在一起的情形。
你用不著長久地忍耐了,我將會用上帝賜我的最後一點精力為我的名譽而奮鬥……
奮鬥過後,我不會再給你機會,就像今天的談話與書信,使你以為我們多年的友情
碰到了危險,等我卸任之後,我希望我們的友誼還一如既往。」

    羅恩做了內閣總理之後,與俾斯麥住得很近,也許他從窗子裡就能看見俾斯麥
在花園裡走來走去,他是在發出那封信後在那兒消氣。羅恩讀了這封信後,怎麼會
不微笑呢?當他讀著這個無與匹敵的、自私自利的人宣稱他時常願意衛護一個朋友,
宣稱他無論如何就快要辭職了時,羅恩原諒了他對自己的多次責難。羅恩比俾斯麥
要寬厚、和藹得多,他雖然是陸軍軍官,但他卻忘記了自己當眾受到的羞辱。親眼
看到這件事的人肯定會馬上告訴別人,宰相是怎樣責罵內閣總理的。過後,羅恩拿
起筆來寫信時這樣寫:「親愛的俾斯麥。」

    羅恩給俾斯麥寫信從來都不這樣稱呼,最多不過稱他「尊敬的朋友」,往往連
稱呼都不寫,因為羅恩下不了決心同俾斯麥對他稱呼「親愛的羅恩」相對應,他覺
得這樣稱呼過於親熱。羅恩這次稱他「親愛的俾斯麥」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意在彌補昨天在信上稱他為「殿下」的不妥,以表明昨天他所抗拒的、被他稱為
「殿下」的人,今天,他還是愛他的。他帶著幾分親熱,也帶著幾分莊重,繼續敘
述昨天的情景:「昨天我確實寫了一封『冷冰冰的信』給你。你可知道,當我寫那
封信時,我是極其難過的。你不該不體會我是多麼地看重你。你應該記得在過去的
日子裡,我日夜執戈以待地衛護著你,我抓緊一切機會而且無論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只要有人反對你,我無不奮勇向前保護你。所以你猜測說我不顧你的面子,不顧你
的名聲,不熱心捍衛你,使我十分傷心…你昨天的信裡帶著濃重而無因由的恐嚇。
你既然如此放任自己反對我,當我表示我的詫異時,就刺激你又表示出你不相信我
的熱心,並進而發怒說你不相信我對你的同情與支持……」

    「昨天是夠可以的啦,往後還會有許多事情。你說我對你要有足夠的忍耐……
你是清楚我的,我自己學著勸解我自己,用《聖經》裡的一句話:」你們彼此要相
互忍讓。『可惜我不過是一個軟弱的人,當我被人誤會,當我相信我被人作踐,而
作踐我的人又是我所最敬重最親近的人時,我會無法承受…你也得體恤我,你千萬
不要希望我是一個不會說話的靶子,你沒有理由把你的怒氣傾瀉到我的身上來。你
說我對你表示忍耐的日子不多了,讓我告訴你我真實的想法吧,我希望在我人土之
後,你還在指引我們的國家,這對民眾是有利的。「

    一位貴族就是這樣寫信給他的朋友的。

    可惜天氣還是不晴朗。仍然有阻力。既然羅恩不惜任何犧牲也要保持他和俾斯
麥的友誼,所以他就在秋天裡辭職了。他寫信給他的侄輩們說,他未嘗不可以同俾
斯麥聯手反對自由的狂潮,不過這樣一來他就要兩線作戰,他的力量不濟。他用兩
句男人們克己的話寫信給神斯麥,說:「請讓我的熱情喚起你的鬥志(勇猛的英雄,
奮勇向前吧!),我將不斷地聲援你,到死為止。我的死期大概不遠了,但是,無
論我是在台上演戲,還是在台下看戲,我將一刻不停地聲援你。」

    俾斯麥回信措詞的大方不亞於羅恩。當他沒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時,當他不懷疑
人時,他非常清楚怎樣看透人心。他並沒有看輕他自己造成的損失:「我辦公事,
是處在首當其衝的位置上,我的主人不給我任何退路。沒有退路就沒有退路吧。我
們必須高舉皇帝的大旗向前進,幹好也罷,幹不好也罷,我都將扛著我的封建制主
人的大旗向前進。我要力拒我的結黨私營的老表們,更甚於我堅拒教皇、土耳其人
和法蘭西人。倘若我干到不能動了,那我就已經為一個目的而盡了我的力了。不管
任何一個會計處都會蓋章打印來證明。你的辭職將使我更加孤寂,因為在全部閣臣
裡,只有你是滿懷情感的人…在黃色的會議廳裡,沒有人能夠填補因你離去而留下
的空白,當我看到你的座位時,我會想,『我曾經有過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兩個男子漢的二重唱,記載著舊普魯士的逝去。十一年前,這兩個人一起衝向前
去,共同斬殺民主主義的巨龍,好像只有這一次這兩個武士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他
們用長矛屢屢刺向這尊時代之神,後來,這尊神大叫一聲倒了下去。但到了現在,
這條龍復活了。從前他只不過有一顆腦袋,現在卻有了三顆,在深坑裡大叫大嚷。
現在只剩一位鬥士了,沒有人幫助他,他能夠獨自為這個世界除掉這個妖怪麼?

    無論對什麼人,俾斯麥是很難推心置腹的。羅恩走後,他更不對人說實話了。
目的與利益又限制著他所有的行動。六個月後,俾斯麥(他曾竭攔阻羅恩告退)正
在述說全部的錯誤都是由於羅恩的虛榮心造成的,羅恩執意要按他自己的想法去行
事,甘豪增卻比較隨和,到後來羅恩成了一個懶人。羅恩卻從不說這樣的話,他還
有六年安靜的生活等著他享受,這六年裡,他遠離了供養著他的朋友的影子。俾斯
麥又一次威脅說要告退,羅恩對他的侄輩說:「當普羅米修斯從天上把火種帶到人
間後,他要忍受鎖鏈和鷹的懲罰……他的手拿不到他想要的東西!不管什麼人,只
要他摘了生命樹上的果實,都不可能會逃避懲罰。如果他現在不惜任何犧牲要告老
歸田,那麼他將自己毀掉他頭上的桂冠。」

    當羅恩知道自己將要死去時,他趕往柏林,住在皇宮門口對面的一家旅館裡,
以便每天早上看升旗。宮裡派人探視他,給他送去東西。最後,在他死的前一天,
八十二歲的老皇帝來探望七十二歲的總司令。這兩位誠實的老頭子坐在那兒,從他
們的本心來說,他們是成年人,從他們的虔敬心來說,他們是孩子。他們談到了從
前的戰爭。當威廉告別的時候,他兩眼望著天,說:「你給我的老袍澤說,我向他
們問好。到了那邊,你會遇到幾個的!」

    羅恩就這樣死了。

TOP

發新話題

本站所有圖文均屬網友發表,僅代表作者的觀點與本站無關,如有侵權請通知版主會盡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