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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吻 讓人蒼老

你的吻 讓人蒼老

她穿著素雅長袍。長發微散,披瀉在消瘦的肩胛上。夜色俱寂,像沈默的少年。喑啞。不說話,前胸著著淡藕荷色的玉蘭花。滿滿的嬌媚的開著。一大朵一大朵爬滿了裙裾,裂開的綢緞縫隙露出潔白的皮肉。雨聲淅瀝,陰雲像黑色的刷。倏忽間將天空壓低,染的灰沈。雨水敲在瓦片上。千萬青瓦低吟淺唱。與經殿內的樊樂交混,她的嘴唇飽滿,下唇略顯紫。一旁紮著馬髻的女童玩弄著手中的油紙傘,旋著傘骨轉成飛檐。青色的傘面淌下水。
    
    她皺皺眉。捋了縷額前貼著的劉海。轉動手中的經筒。左三圈。右四圈。是昨晚思量好的順序,一支橘色的竹簽伴著渾重的撞鍾聲吧嗒一聲落了地。
    
    她喜歡在氤氲的午後。坐在尖頂的亭子裏閉目聆聽《玉樹後庭花》。似乎心中的喜悅也像花枝般靜悄悄的開了。芭蕉已綠,櫻桃绛紅。女子的聲線像巧奪天工的絲絹。透出絲絲縷縷的夢幻,熏香爐裏妖香迷人,穿過灰撲撲的天井到書房取下一兩本泛黃的折了紙頁的線裝書。攤在膝上手指翻弄,默默念誦,粘稠的手指上沾了一個朝代濕落落的氣息。
    
    那是在讀“新制齊纨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吹扇,團圓似明月”的時候注意到他的。他是宅院裏的下人,眉目清秀,她先注意到他的手指纖細而白皙。時而會染上一兩滴清香的墨迹。他遠遠的望著她。看她眉目緊鎖,雙手搭在小腹上,薄涼的風將她的腮吹的粉紅,她時而喚他。木枝,木枝,將我的蝶扇取來。他就小跑著取下帷幔上懸著的一柄黃色綢扇。畫著三只戲弄的碟,一只遠遠的萦繞在假山上。兩只在清冷的月光裏比翼飛。
    
    她曾經問過管家,爲何給他取下如此清秀的家名。雙鬓霜白的老妪彎弓腰。回太太。這名。是那後生自己取得。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她點了點頭。山有木兮木有枝,嘴裏煞有詞的進了閨門。
    
    他並不怕她,所以在她讀班婕妤的《怨歌行》時膽大的接了下句。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這天。是真涼了啊。她歎口氣。
    
    太太,其實也寂寞呢。他擡起頭,憐惜的目光撫弄著女子的心事,後庭雖美。猶是破國之曲,太太的心裏有怨,只有安慰自己爲喜。
    
    她感覺心裏的那汪清水被一股莫名的風吹痛了,吹亂了。下面隱藏已久的泥沼冒出腥熱的氣息,攪起了漩渦。泛著滾燙的白沫。要將她活活的吞了去。
    
    這蝶扇,太太也將一只畫于情事之外,而這扇上的月。也是半月。刻滿了深深的裂痕,似乎總會碎了去。縱風煙俱淨,太太心裏的寂寞依舊像半月裏的這只孤蝶翩飛。
    
    她輕撥著古筝,自娛著梅花三弄,待彈到最後一句【這世間,誰解我時】斜睨著望了望面前的男子。苦笑道,你說的如實。那後娶的戲子生的好福分,黛眉青額,又擅顛鸾倒鳳,輕舞霓裳之事,老爺老來的子。早已經將我打落冷房,只怪生的小女,癫狂瞠語,遠處假山旁的女童搖頭晃腦撕扯著手中的剪紙,喃喃自語,口水濕了前襟。她喚過女童,用絲絹細心的擦拭著女兒嘴角的汙漬。
    
    白馬入蘆花,銀碗裏盛雪,提婆宗裏揭曉了成佛的最高境界,可這馬總會逃脫。雪也終將化燃,我們還能留得住什麽呢。
    
    木枝的吻壓了上來,木枝不拜佛,只知曉山有木兮木有枝。太太的蝶佛留不住,就讓木枝去留住他。木枝不爲飛升成仙。只爲佑得你平安喜樂。
    
    她想起木枝牽著他,她搖晃著身子踩在高處一堵廢棄的垣牆上。他們的影子混在一起。就好像兩株植物深深的長在了一起,然後以一汪水的姿態流淌到了夕陽搖晃的彼端。他也會記起她彈琴時淺淺的笑,那笑印在了他的歌聲裏,像一只白色的船飄在湖水裏,我不爲朝佛。我只爲與你的相遇。
    
    愛終究只是一場祭禮,它是飛行。即使起點再高。卻只是下滑,那種墮落的錯覺,只是想在猛烈的下坡路上以爲自己是在飛行。美好恍入隔世。
    
    他終于有一天告訴她,他是老爺暗中派來測試她的。他考取了多年功名,卻一直未撈的一官半職,老爺不相信癡呆的女童是自己的骨肉,又加戲子挑撥。這宅院是她的嫁妝,她的家曾經富甲一方,卻因爲戰事蕭條,獨留下這一方宅院,老爺和戲子想獨霸家業,便找了不得志的他來履行驅逐她的使命。
    
    他將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口。這個多雨的季節。每一滴雨水都像濕透的亡靈,滲到她的骨髓裏,發出尖銳的哭號,他說。你知道。你早已是我的宿命。請饒恕我的罪。他的吻再次的落在她的唇上。舌尖急切的想探入她內心的那方洞穴裏。他的吻讓她蒼老。
    
    她穿旗袍很美,很美。好像脫畫的佳人。一襲素雅長袍。長發微散,披瀉在消瘦的肩胛上。夜色俱寂,像沈默的少年。喑啞。不說話。她坐在亭子裏,發呆了會,穿過灰色的天井。宵冷襲肘。書卷脫了頁,一片片飛在夜裏。夜是吃不飽的獸,銳利的望著她。
    
    她踩上椅子,三尺白绫似蝶翩飛,她沒有告訴他。那惡毒的老爺早已經宣判了他們愛情的生死。他們的愛只是一場祭禮。或者她死,死的靜悄悄,或者就將他們一同浸入豬籠,讓冰涼的湖水處置所謂偷情的罪名。
    
    白色的幡似乎遠遠的飄了起來,她腰肢上的下下簽吧嗒一聲落了地,女童舉著簽文不解的望著她,一番擠眉弄眼後抓著簽跑開了。她扭了頭,看見她跑進了家丁院,她似乎聽見了木枝悲傷的吟誦,和老爺戲子的笑聲一起響起來。陣陣敲著她的耳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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