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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派她來愛我

天使派她來愛我

我的生活重心就是對付她

  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便是她,林麗玲。
  1992年,我9歲那年的中秋節,月亮又大又圓,母親吃了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個月餅,當夜便選擇了安靜地離開人世,成全了她的男人、我的父親的移情別戀,而林麗玲,就是那個第三者。
  一年之後,父親娶了她。她結婚那天出了大醜,替換的旗袍出了問題,背部的中線莫名其妙地開了,而她備用的晚禮服在胸前開了個大洞。她在換衣間裏幾乎要哭出來,我躲在酒店的門後面,爲自己的傑作而得意大笑。
  那天晚上我挨了父親的打,而她躲在臥室裏一語不發。這是我們的第一戰,她經曆了一個遺憾的婚禮,我受了一次皮肉之苦,沒有誰是勝利者……
  因爲我,她的生活瑣碎繁雜。我把她辛苦擦幹淨的地板踩出一串髒腳印,她新買的床單被我剪出一個個小洞,她的新衣服總是無緣無故地開了線……她大多保持著沈默,偶爾惹急了她,會告訴我父親,然後我便得來一頓皮肉之苦。我每次挨打的時候,總會大呼小叫,誇張得很,惹得四鄰八舍的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怪怪的。有時候父親下手狠了,她也會出來勸,在我看來那眉眼裏都藏著幸災樂禍……總之,我對她的討厭沒有絲毫的掩飾。
  學校開期末家長會的時候,我假惺惺地請求她去參加,她有些意外,然後高興地把衣櫥裏的衣服翻了個遍,還化了妝,問我好不好看。我挑了一件她穿起來有些緊繃的衣服說好看,她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穿了,有些緊張地跟我去學校。
  我的學習成績一向是我的驕傲,所以,校長請她講講教育心得。她站在偌大的主席台上還沒開口,就被我和一幫同學起哄,我們叫她“小三”,說她根本不是我媽,讓她滾出去。那一次,全校的人都認識了她,她是哭著跑出會場的,背影無比悲傷。
  其實我知道自己把禍闖大了,我以爲她會再次告訴我父親,于是,一整晚我在街上遊蕩著,遲遲不敢回家,不知道她會恨我到什麽地步。可是,清晨的時候,我在學校門口看到焦急的她,一臉的疲憊和困頓,她找了我一整夜!
  我的心裏有一點點的軟,但是這並不妨礙我依然討厭她,討厭她假裝大度的眼神,討厭她對父親嬌滴滴說話,討厭她看我的作業本,討厭她買的衣服。
  這年我十歲,我的生活變得單一而又充滿奇趣,因爲除了上學,我的目標就是對付她……
  她懷孕了,父親討好地問我,你想要個弟弟還是妹妹啊?我把房門摔得震天響,躲進房間裏不說話。這一晚,我抱著媽媽的照片哭了半夜才睡著,恍惚間看到她在我床邊坐下,拿著媽媽的照片看了好久,臨走的時候替我蓋好被子。
  第二天,便有了我們第一次面對面的談話。她在放學的路上等到我,執意把我帶到附近的咖啡廳,她說了很多的話,她說,我母親的死她很抱歉;她說,她知道我恨她,不想讓她要這個孩子;她說,她很想要這個孩子,但是不想讓我充滿仇恨……
  我把頭埋在冰激淩裏吃得有滋有味,頗有心計地聽著她翻來覆去地表達她的意見。之後,我抹抹嘴巴,不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許久之後,她才到家,臉上有疲憊還有些無奈,但還是擠出一絲笑,去廚房給我做飯。我把臉扭過去,她剛剛的笑容讓我的心有點疼,心底的防線好像在一直向後退,這讓我鄙夷自己的心軟。
  她懷孕的反應很厲害,父親又出了長差,她母親打電話說要來照顧她,我聽到她說,算了,怕悠悠不習慣你,她快考試了。我忽然發現原來她已經來我們家三年了,這上千個日夜裏,我的一日三餐,幹淨的衣服,都是她給的,甚至上個月我的初潮,連衛生巾都是她來打點……這一切都是母親才可以做給我的,可是我不想感恩她的好,她哪能替代我的母親。
  中考的前一天,天氣炎熱,半個縣城停了電,父親不在,她把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我還是大汗淋漓。最終,她帶我轉了半個城市,找了一家價格昂貴的帶空調的賓館。那兩個夜晚,她沒睡好,我也沒睡好,思緒像開了花兒,想著幾年來的往事,我才知道其實她是這樣包容我,而這樣的包容不是愛又是什麽呢?
  她生了一個男孩,我跟著父親去醫院看她,她看我的眼神有著懇求還有著歉疚。我其實是介意的,可是她身邊那個粉嘟嘟的嬰兒在沖我笑,那是怎樣純潔的笑容啊……我漫不經心地逗著嬰兒說,叫姐姐。她就扭過臉去,落了淚。
  我順利地考上了重點中學,開學的時候,父親說,她還在月子裏,恐怕不能照顧你,你還是住校吧。剛到學校,還沒辦好手續,她便風風火火地趕來了,頭上戴著厚厚的帽子。她把我的行李搬上車,倔強地牽著我的手回家。一路上,我們都沈默著,除了她上車的時候,說了一句:我說過,有了弟弟不能委屈你的。
二 父親身邊的女人不是她

  我在她面前一天天地成長,弟弟也慢慢長大了,叫姐姐叫得甜蜜無比,人前人後喜歡跟著我。他說,媽媽說,你是這世界上我最親的人。這話常常讓我感動。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傳承了同一個男人的血緣,而她是那樣渴望我們相互親近。
  她慢慢老了,廚藝越來越好,脾氣越來越溫和,可是她的臉上開始有了皺紋,也不是那樣愛打扮自己了,一顆心全都在我和弟弟身上。我戀愛了,她跟著問東問西。弟弟的成績總是讓她忽喜忽憂,我們的喜怒哀樂牽動了她全部的精力,她一直以爲這是她的全部,我也以爲生活本應該是這樣的,直到有一天我去逛超市的時候,在街頭看到了父親的背影以及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我跌跌撞撞地回家,她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反常,焦急地問我怎麽了。我淚眼婆娑地盯著她,爲她無比委屈。她搓著手一直不安地追問我,問我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問我是不是工作不順利了,直到我心煩,沖著她大吼,我說你可不可以打扮一下自己,像個女人一樣打扮自己。
  她愣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那天晚上,父親沒有回家,她屋子裏的燈亮了一夜。夜半,我不放心,去看看她,她正坐在地板上看照片,是她結婚之前照的,陽光無比的女子,每一張臉上都有著青春肆意張揚的笑容。她說,世事總有輪回的,我給過別人的傷害,上蒼一定會讓我體會。她是個聰明的女子。
  我在地板上陪她坐了一夜。其實,我早已經知道母親那年自殺是因爲得了極重的抑郁症,而那時她剛剛認識我父親,即使兩情相悅,也才只是丁點兒的暧昧……可是,我自始至終沒說過,我以爲我不說,她會歉疚一輩子。
  這一晚,我說了,她卻搖著頭,仍是無法釋然。
   三 她是天使派來愛我的那個人

  陽光一早便照進屋子裏,我拉著她上街購物,帶她去做美容、剪頭發、修眉毛,仿佛一下子要把青春還給她。她在我身後乖乖地跟著,不說一句話。
  我們去過的商店,很多人問,這是你女兒啊?這是她惟一高興的時刻,她笑著點頭,驕傲得很。我爲她挑了一款大紅的旗袍,她說太豔,我拉著她去試衣室,執意地爲她挑了合適的尺碼,給她付了賬,我說這是我當年欠你的,現在還。她笑出了淚,她新婚的狼狽和我的尖利仿佛都在昨日,而時光已經生生地過了十幾年。
  她說,那天晚上我在房間裏想著以後的生活害怕得很。我說,其實,我也是。
  我們在陽光下牽著手,想想那時的她也無非是她母親的孩子,沒有經曆過婚姻,沒有經曆過自己的小家庭,面對著充滿了報複欲望的我,她和我其實一樣惶恐……好在,這麽多年,我們都過來了。
  弟弟的功課開始由我接手,我給她和爸爸報了旅遊團,讓他們兩人天南海北地去逛。我把越來越多的時間騰給她和爸爸。我總會在爸爸去赴那個女人約會的路上“無意地”遇到他,再興高采烈地帶他回家。
  2008年5月,我的婚禮上,她坐在正中間,眉眼裏都是笑意。司儀讓她說幾句話,她拉過我的手,把它放在我男人的掌心裏,她把它們握得緊緊的,哽咽著未能說出來一個字,而我擔心著她的婚姻,更是淚流了滿臉。
  你看,時光是多麽奇怪的東西。9歲那年,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恨她的人,我所有的心思都用來和她鬥智鬥勇;25歲的時候,我嫁爲人妻,變成這個世界上最願意她能幸福的人。
  我的新婚之夜,我給父親發信息:你一定要對她好好的,這些年,她把青春都給了我和弟弟……很久,父親回信息說:謝謝你,丫頭,我早知道了你的心思。
  我知道他是個好男人,懂得適時的索取與放棄,而她也恢複了年輕時的心態,練瑜伽,跳交誼舞,把家裏收拾得更加溫馨。終于,再一次回家的時候,我在父親的手機裏看到那個女人的短信,她說,我走了,再新鮮的東西也抵不過舊日的習慣。
  十幾年之後的今天,我已經分不清對她的感情,或者她也成了我的習慣。可是,有這樣一個女人在我生命裏,替代母親來愛我,讓我無比信任與依賴,這習慣何嘗不是生命中的恩賜……她,便是上蒼派來愛我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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