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多維/日期: 2018-03-29
中國大陸社交媒體上連日來瘋傳“某國神秘高層領導訪華”的消息，並配有一些網友所拍攝的照片與視頻。由于來華交通方式選擇火車而不是飛機，且被拍到的乘坐汽車車型，外界普遍認爲來者是朝鮮(專題)一號首長金正恩。
面對國際媒體開足馬力的報道，中國官方在連續幾天保持沈默之後，終于按照此前的慣例，在金正恩回到平壤後正式發布了他來訪的消息。當所有的推測變成事實，金正恩訪華的意義與作用便開始成爲輿論思考的焦點。
多維新聞記者采訪了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副教授王箫轲。他認爲，中方對于金正恩訪華的重視程度，以及習近平(專題)與金正恩的交談內容，體現了中朝關系向前發展的一個新變化，而且一定是就某些重大問題達成了共識。事實上，雖然朝鮮近幾年一直在公開批評中國，但另一方面也一直在學習、模仿中國的黨建、反腐等舉措。
金正恩上台後強調勞動黨對朝鮮的領導，執政思路與習近平如出一轍（圖源：Reuters）
金正恩在這個時間開啓自己的國際舞台首秀，而且首訪選擇了中國，所爲何事？是否與即將到來的朝韓首腦會晤以及很有可能成行的朝美首腦會晤直接相關？
王箫轲：這之間肯定是有一些相關性的，金正恩與文在寅、特朗普(專題)會面之前，如果能跟中國有一個很好的溝通，對于朝鮮來講顯然更加有利。
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比較好的事情，因爲在朝美會談、朝韓會談之外，文在寅現在已經又提出了一個朝美韓三邊會談，這樣的話就完全把中國抛在外面，這樣對于中國在朝鮮半島事務上發揮的作用是非常不利的。
如果說金正恩訪華還有進一步考慮的話，那就在于有些東西是他跟美國、跟韓國(專題)沒辦法談的，或者說談完之後也沒法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比如說經濟方面，我們知道朝美之間的經濟聯系幾乎爲零，即使朝美談好後在經濟層面有了很大的進展，可能也就是放松制裁或者增加援助。
但是中朝之間的貿易與經濟合作已經達到很深的程度了，朝鮮對中國經濟依賴度常年保持在90%以上。所以說朝鮮來跟中國談，是符合它的實際利益的。
不少分析認爲，朝鮮之所以在核問題上做出妥協姿態並主動向美國抛出橄榄枝，其中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以美國爲主導，但中國發揮主要作用的聯合國制裁讓朝鮮到了一個很困難的地步。金正恩在與美國會談之前先跟中國通氣，是不是有一種希望緩解制裁困境的意圖在裏面？
王箫轲：對，有這方面的考慮。我和我的同事去年8月份的時候，應金日成大學邀請，到平壤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當時聯合國最嚴厲的制裁還沒有完全實施，但是能看得出來對朝鮮的影響已經非常明顯了。
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朝鮮政府在收緊外彙。以前的話，平壤是允許用人民幣(專題)直接購買商品的，去年8月份的時候商販雖然偷偷地還在收，但是已經不敢明著收了人民幣了。這就是朝鮮政府在收緊彙率，因爲它外彙幾乎要耗盡了。
王箫轲：尤其是中朝貿易這一塊，經過珲春口岸進口到中國的海鮮、輕工業品、紡織品幾乎完全終止，而且大批的勞務人員已經返回朝鮮國內，所以影響非常大。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特朗普政府的極限施壓，確實讓朝鮮感受到了戰爭的威脅。此外，他本身的核技術大體成熟，沒有繼續試驗的必要。導彈試驗則很可能是遇到了技術瓶頸，沒辦法往下進行了。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中朝經濟貿易的相互依賴度非常高。而且朝鮮受到的制裁是聯合國的制裁，雖然同時也有美國、日本的單邊制裁，但很明顯，只跟美國談，並不能讓它完全解除制裁，尤其是朝鮮跟中國還有一個傳統的友好關系在裏面，如果不去用這個關系的話，對朝鮮來說是得不償失的。
新華社的通稿中對于習近平與金正恩的交談內容披露的非常詳細（圖源：Reuters）
中國方面對于金正恩訪華的消息捂了幾天，終于28日早上新華社發布了消息，而且是一篇罕見的超長篇幅通稿，你對此有什麽解讀？
王箫轲：按照慣例，以往朝鮮最高領導人訪華，並不是新華社來發布通稿，一般會由中聯部發消息。從整個通報本身來看，它想突出中朝的國家間關系，而不是像以往突出兩黨之間的關系。
雖然金正恩這次是非正式訪問，但是中方在接待規格、行程安排等方面規格都很高，包括安排政治局常委親赴北京站接站，罕見的安排了一次文藝演出，還有兩次宴會，可以說非常重視。
從習近平與金正恩的交談內容來講，體現了中朝關系向前發展的一個新局面。兩國元首都高度評價了“傳統友誼”，都同意加強高層互訪、戰略溝通、推進和平發展、夯實兩國友誼的民意基礎。
由此可以預見，兩國應該是就某些重大問題達成了共識，很可能包括核問題、半島和平問題以及雙邊經濟合作與發展的問題。無論對于中朝關系還是半島事務，以及核問題與和平機制，都打開了新的局面。
從通稿中來看，金正恩在與習近平交談時的措辭非常考究，比如在提到習近平連任中國國家主席時，表示“按照朝中友好傳統，我理應來中國向您當面致賀”；說到半島局勢的變化，金正恩的表述是“從情義上和道義上，我也應該及時向習近平總書記同志當面通報情況”。類似這種在外交語言中不太常見的措辭，透露出什麽樣的信息？
王箫轲：首先需要明確，這種措辭是具有朝鮮特色的，甚至是具有朝鮮民族特色，韓國偶爾也會有類似的外交表達。朝鮮在金日成、金正日時期，在中朝雙邊關系處于友好的時候，很樂于使用充滿感情色彩的辭令，來描繪兩黨兩國的親密關系。
不過，從中也可以看出金正恩對這次訪華的重視，反映了金正恩對于兩國關系能夠得到更進一步發展、達到更高層次的期望，也表明中朝關系的高度與特殊性是客觀存在的。
其次，金正恩用這樣的話語來修飾兩黨、兩國乃至于元首間的個人關系，也表明了中朝雙方已經就兩國之間的一些戰略性問題，應該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
陪同金正恩訪華的朝鮮高官，基本都是朝鮮勞動黨內的高層。以往金正恩公開露面時，總有軍方高層陪伴左右。金正恩首次出國訪問沒有軍方陪同，這是否說明金正恩朝鮮在國內的權力已經非常穩固，對軍隊非常放心？
王箫轲：我倒覺得不應該這麽解讀。金正恩在國內的權力穩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實現了。而金正恩政權一個很大的特征是，他把傳統的“先軍政治”，即軍事排在第一位的狀態，變成了“核武力與經濟建設並行”，把經濟建設與軍事看的同等重要。相對正常國家來說，朝鮮這樣的狀態看上去還是不太合理，但是對于以前強調“先軍政治”的朝鮮來說，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變化。
朝鮮政壇還有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黨的權力超越了軍隊的權力。金正恩把“國防委員會”改成“國務委員會”，一字之差體現的是巨大變化。就高層領導班子來說，崔龍海有過軍職，黃炳誓有過軍職，但近幾年很少穿軍裝露面，多是以國務委員會副委員長或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政治局常委的身份出現。
也就是說，在金正恩的調整下，黨既能控制軍隊，又能在經濟建設方面發揮很大作用，削弱了以前的“軍部經濟”（即以軍事爲重的政治指導方針下，發展出了龐大的軍事工業以及與軍事部門有關的經濟。“軍部經濟”嚴重阻礙了朝鮮國民經濟的正常運行）。
由此也形成了朝鮮以金正恩爲首、以朝鮮勞動黨爲核心的政治體制。這次訪華，我覺得金正恩並不是因爲權力鞏固了所以沒有帶軍方人士，而是在朝鮮目前的政治體制中，軍方的影響已經遠遠沒有以前那麽大了。
金正恩在同習近平會談的時候還有一個非常明確的表示，就是對中共在“黨的建設”方面表達了高度贊賞，而且表示也希望進一步加強朝鮮勞動黨的建設，比如反腐敗、反官僚作風等等。實際上這項工作朝鮮已經在近幾年來陸續開展。
這是不是意味著，朝鮮近幾年來雖然對中國有多次嚴厲批評，但同時也在不斷的觀察並效仿中共在黨建、反腐等方面的舉措？
王箫轲：對，據我了解到的信息，朝鮮在黨建、經濟建設等方面已經做了非常多的工作，就是出于對中共的學習、效仿，而且學了非常多。這在目前反映出的結果就是朝鮮勞動黨在朝鮮國內的權力很穩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