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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傳記] 愛因斯坦傳

九 普林斯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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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中的偉人

  1933年10月7日,愛因斯坦從英國登上一艘去美國的輪船,同行的有妻子艾爾莎、助手邁耶爾博士和秘書艾倫·杜卡斯。
  愛因斯坦自己也沒想到,他這是在與歐洲永別。朗之萬預言家般地說了一句後來果被驗證的話:
  「這是一件大事。它的重要性就如同梵蒂岡從羅馬搬到新大陸一樣。當代物理學之父遷到了美國,現在美國成為世界物理學的中心了。」
  古老的歐洲,在法西斯主義的陰影中,黯然失色了。羅斯福的「新政」,為美國帶來了希望,也成為歐洲反法西斯的大後方。去美國,對愛因斯來說,已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了。愛因斯坦從1921年第一次訪問美國起,對美國的印象就是複雜的。美國社會的物慾橫流、追求享樂、犯罪率高、追求時髦、標新立異,他都感到不快,但他同時也發現美國社會比起古老的歐洲,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活力。他初到美國,受到公眾的崇拜,愛因斯坦曾大惑不解:
  「在這個被大家斥責為物慾主義的時代,居然還把那些一生目標完全放在知識和道德領域中的人看作是英雄,這該是一個可喜可賀的跡象。」
  美國最讓愛因斯坦感興趣的是:「我對美國科學研究機構的成就感到十分欽佩。要是我們企圖把美國科學研究工作日益增長的優勢完全歸功於充足的經費,那是不公正的;專心致志,堅韌忍耐,同志式的友好精神,以及共同合作的才能,在它的科學成就中都起著重要的作用。」
  同時,「富裕階層的社會意識比在歐洲的要發達得多。有錢的人認為把他的財產的很大部分,而且常常連同他自己精力的很大部分,交給社會去支配,是自己理所當然不可推卸的責任;那個威力無限的社會輿論也迫切要他這樣做。」
  愛因斯坦所要去的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1930年,兩個美國擁有億萬資產的兄妹,請來美國著名的教育家和學校改革家弗萊克斯納,請他幫助建立一個新的科學研究所。弗萊克斯納發現,實用型的研究所在美國已經夠多了,於是建議創辦一個新型的高級研究機構,聘請各個學科的第一流學者。沒有計劃,沒有任務,研究什麼,怎樣研究,一切聽任學者們自己的想法,研究所只負責向各位學者提供足夠的經費。弗萊克斯納把這個機構定名為高等研究院,他就是實際的組織者。
  弗萊克斯納想,既然擁有足夠的經費,就應讓世界上最有名的科學家們擺脫教學、行政、日常生活瑣事的操勞,他們應當研究最高級和最普遍的問題。如能招聘到一流的學者,就不愁沒有更多的年輕的傑出學者們慕名而來。在聘任通知中,弗萊克斯納反覆強調來研究院的學者享有完全的獨立性,研究院是「一個自由港,學者們在這裡可以把世界看作是自己的實驗室,而無一日三餐之憂。」
  1932年1月,有人建議弗萊克斯納去加裡福尼亞的帕薩迪納,愛因斯坦正在那兒講學。弗萊克斯納有些猶豫:這可是當今物理學界的泰斗,自己能請得動嗎?但如果請來了愛因斯坦,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聲名不就立刻傳出去了嗎?
  費萊克斯納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了帕薩迪納,他詳細向愛因斯坦談了研究院的宗旨及計劃。愛因斯坦聽了很感興趣,但表示每年可能還得在柏林呆一段時間。
  不久之後,弗萊克斯納又到牛津大學與愛因斯坦會面,再次邀請愛因斯坦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當時,愛因斯坦回德國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他便有了去普林斯頓的意向。1933年後,愛因斯坦已主動與柏林斷絕了關係,去普林斯頓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費萊克斯納彷彿從天上掉下一個金元寶,連連問愛因斯坦有什麼要求。愛因斯坦提出兩個要求:一是普林斯頓研究院要接受他的助手邁耶爾,給他正式職位;二是他的年薪只要3000美元。並問弗萊克斯納:「倘若在普林斯頓維持一年生活不需3000美元,還可以再低一些。」
  對第一個要求,幾經磋商後終於圓滿解決。可第二個要求卻讓費萊克斯納為難了。一個堂堂最高研究院裡的世界著名科學家,年薪只要3000美元,這怎麼說得過去呢?讓不知內情的人知道,難道不會說普林斯頓在虐待愛因斯坦嗎?弗萊克斯納覺得自己實在擔不起這個罪名。他一次又一次向愛因斯坦提議,能否把年薪提高,到最後,他幾乎是懇求愛因斯坦了。幾經「討價還價」,總算說服愛因斯坦接受16000美元的年薪。
  從伯爾尼專利局開始,愛因斯坦就養成一個習慣,工作之外的時間才是屬於自己的研究時間。他把研究看成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僅憑研究去拿薪水他總覺得不安。從蘇黎世、布拉格到柏林,他講課的時間越來越少,但總還是有的。如今到普林斯頓,所有的時間都由他支配,他下意識地覺得有愧。
  愛因斯坦對憑純科學研究領取薪金感到難為情,這種感情也許是無意識的,但對於他而言,又有著內在的深刻理由。他總想幹些與基本的研究活動無關的事情作為生活費用的來源。在這點上,斯賓諾莎——以金剛古琢磨匠身份為職業的哲學家——對愛因斯坦有很大的吸引力。儘管普林斯頓研究院多次聲明該院的科學家有完全自由支配時間的權利,但愛因斯坦總不想成為純粹被社會供養的人,他忘不了一個人應對社會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哪怕自己的研究仍然是屬於社會的。
  普林斯頓是美國東部的一個大學城,人口只有幾千人。小城裡古風純樸,陽光燦爛。林蔭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道路兩旁星星點點散佈著一些一兩層樓的小房子。紅色的屋頂,白色的牆,掩映在鬱鬱蔥蔥的樹木叢中。每一座房子都像綠色海洋中的一個孤島。這裡似乎聞不到金圓帝國的銅臭,聽不見工業巨人的叫囂。這裡就像萊頓小城和蘇黎世湖畔、柏林郊外那樣嫻雅幽靜,具有古老歐洲的情趣。
  愛因斯坦來到普林斯頓,這個僻靜的小城和一個偉大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成了舉世聞名的科學聖地。
  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留下了數不清的軼聞趣事。人們說他在比利時王后「御筆」題贈的詩的背後做計算;說他在鞋店的發票背面寫上致答詞,跑到莊嚴的授獎儀式上去掏出來宣讀;說他在朋友家吃飯,靈感來了,沒紙就在主人家的新桌布上寫下一行行公式;說他出外找不到回家的路,打電話去問研究院怎麼回家;說他把一張1500美元的支票當書籤用,丟了也不知道;說人家請他講1分鐘話,給1000美元,他說他不需要錢……
  愛因斯坦給普林斯頓帶來光榮,普林斯頓人以愛因斯坦為自己的驕傲。大學生們編了一支歌,在馬路上邊走邊唱:
    誰數學最棒?
  誰愛上微積分?
  誰不喝酒,只喝水?
  ——我們的愛因斯坦老師!
  我們的老師飯後不散步,
  我們的老師時間最珍貴。
  我們要請天上的造物主,
  把愛因斯坦老師的頭髮剪短些!
  隨意、溫和的愛因斯坦愛上了普林斯頓,這兒沒有繁文縟節,沒有歐洲大陸上的呆板和清規戒律,他在這兒享受到一個普通人生活的歡樂,也留下了不少故事。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普林斯頓有個12歲的女孩子。放學回家後總是跑到愛因斯坦家裡去玩。媽媽發現後,把孩子狠狠訓了一頓,說:你怎麼能浪費愛因斯坦的寶貴時間呢?並帶著孩子向愛因斯坦道歉。愛因斯坦笑著說:
  「噢,不用道歉。她帶甜餅給我吃,我幫她做算術題。我從她那兒學到的東西,恐怕比她從我這兒學到的東西還多呢!」
  還有這樣的故事:有一次,美國一家醫院要聘請一位X光專家。一個猶太難民來求愛因斯坦幫忙,愛因斯坦立即寫了一封推薦信。過了幾天,又來了一個從希特勒鐵蹄下逃出來的猶太人,請求幫忙。愛因斯坦又寫了一封推薦信。這樣,他給4個猶太人寫了4封推薦信,讓他們去爭奪同一個職位,讓大家哭笑不得。後來,這樣的推薦信寫得實在是太多了,以致拿推薦信去求職的人還沒開口,人家就說,行了,行了,收起介紹信吧。這兒求職的人每人都有這樣的一封介紹信。
  還有一個故事說:一群大學生說說笑笑,跑來問愛因斯坦,什麼叫相對論。他回答說:
  「你坐在一個漂亮姑娘旁邊,坐了2小時,覺得只過了1分鐘;如果你挨著1個火爐,只坐了1分鐘,卻覺得過了2小時。這就是相對論。」
  英費爾德在普林斯頓是愛因斯坦的助手,在他的回憶錄中,提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即愛因斯坦的誠懇與理智的關係。他認為這兩者在愛因斯坦身上是和諧共處的。「很難找到一個學者,其思想能在這樣的程度上充滿情感,能具有這樣明朗的表達激情的聲調,能在這樣的程度上以『為超個人的東西服務』的激情中,從對大自然的美的陶醉中汲取養料。同樣,也很難找到一個人,他對人們的誠懇態度、對人們的愛、對人們的責任心,能在這樣的程度上出自他的思想。」
  英費爾德對愛因斯坦的這一特點作了非常準確的說明。
  「在物理學方面,我向愛因斯坦學到了許多東西。但最珍貴的,卻是在物理學以外學到的東西。愛因斯坦是——我知道,這樣說多麼平庸乏味——世界上最好的人。其實,看來這個定義也不那麼簡單,而且需要作些必要的解釋。
  「同情——一般說來這是人的善良的源泉。對別人的同情,對貧困、對人的不幸的同情——這就是善意的源泉,它通過同情的共鳴器起作用。當我們看到別人在鬥爭和痛苦的時候,對生活和對人們的眷戀便通過我們對外部世界的聯繫在我們的感情中激起反應。
  「但是,善意還有完全不同的根源。這就是建立在獨立清醒思考基礎上的天職感。善意的、清醒的思想把人引向善,引向忠實,因為這些品質使生活變得更單純,更充實,更完美,因為我用這種方法在消除我們的災難,減少同我們生活環境之間的摩擦,並在增加人類幸福的同時,保持自己內心的平靜。在社會事務中應有的立場、援助、友誼、善意,可以來自上述兩個源泉,如果我們採用解剖學的話說,可以來自心靈或頭腦。我一年一年地學得愈來愈珍視第二類善意——它來自清醒的思維。我曾多次看到不是由清醒的理智支持的感情是多麼地有害。」
  許多瞭解愛因斯坦的人們問自己,在這個人身上什麼東西更偉大:是洞察宇宙構造的智慧,還是對人類的每一次災難和對社會的不公正的每一次表現的共鳴之心?這個印象在與愛因斯坦一起在普林斯頓生活過的人的回憶錄中表現得很清楚。替愛因斯坦治過病的古斯塔夫·布基醫生寫道,無論愛因斯坦思想的深刻性和突然性所留下的印象是多麼的強烈,然而「他的人性畢竟是一個最大和最感人的奇跡」。布基解釋道,愛因斯坦從不願畫家給他畫像,但有一個理由準能對他起作用。畫家只須說這一點就夠了:愛因斯坦的畫像或許會——即便是暫時的——幫助他擺脫貧困,於是愛因斯坦就毫無怨言地陪上許多個小時,讓這個可憐的人給自己畫像。布基說,大街上的過路人在看見愛因斯坦的時候總是露出善意的笑容。面對他們的笑容,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在普林斯頓,人人都認識他。
  「甚至在普林斯頓這個小小的大學城裡,所有的人都是用貪婪的好奇眼光看著愛因斯坦。在我們一起散步時,我們總是避開那幾條繁華的大街,專撿野外和行人寥落的小街。比如,有一次,一輛小汽車裡的人請我們稍等片刻,從汽車裡鑽出一位已經不年輕的帶著照相機的婦女,由於激動臉都紅了,她請求:
  『教授先生,請允許我給您拍一張照片。』
  『請吧。』
  他安詳地站立了幾秒鐘,然後繼續自己的談話。
  我相信,過了幾分鐘他就忘了這件事。
  有一次,我們走進普林斯頓一家影院看電影,我們買了電影票,走進擠滿人的前廳才知道,還要等15分鐘才開映。
  愛因斯坦提議走一走。出來時,我向檢票員說:
  『我們過幾分鐘就回來。』
  可是,愛因斯坦感到不安。
  『我們已經沒有票了,您會認出我們嗎?』
  檢票員笑了,他認為這是教授開的一個很成功的玩笑,就對愛因斯坦說:
  『是的,教授,我大概會認出您的。』」
  到美國之後,愛因斯坦的生活相對安靜下來,很少出門。1935年5月,他到百慕大作短期旅行,這是愛因斯坦最後一次離開美國外出旅行。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取得移民簽證。除此之外,愛因斯坦與外界接觸也比較少,但這並沒減少他在美國人心目中的魅力。
  1934年1月,羅斯福總統在白宮接見愛因斯坦夫婦。1938年10月,在紐約東北郊預計於1939年春季開幕的世界展覽會工地上,美國人把一些紀念品裝在一隻堅固的金屬封包裡,其中包括請愛因斯坦為5千年後子孫寫的一封信,準備等5千年(即公元6939年)後讓後代子孫把它掘出來打開。
  愛因斯坦的信是這樣寫的:
  「我們這個時代產生了許多天才人物,他們的發明可以使我們的生活舒適得多。我們早已利用機器的力量橫渡海洋,並且利用機械力量可以使人類從各種辛苦繁重的體力勞動中最後解放出來。我們學會了飛行,我們用電磁波從地球的一個角落方便地同另一角落互通訊息。
  「但是,商品的生產和分配卻完全是無組織的。人人都生活在恐懼的陰影裡,生怕失業,遭受悲慘的貧困。而且,生活在不同的國家裡的人民還不時互相殘殺。由於這些原因,所有的人一想到將來,都不得不提心吊膽和極端痛苦。所有這一切,都是由於群眾的才智和品格,較之那些對社會產生真正價值的少數人的才智和品格來,是無比的低下。
  「我相信後代會以一種自豪的心情和正當的優越感來讀這封信。」
  1940年10月1日,愛因斯坦、瑪戈特和海倫·杜卡斯在特倫敦大法官菲利普·福爾曼的主持下,宣誓成為美國公民。
  但愛因斯坦仍保留瑞士國籍。
  1943年5月31日,愛因斯坦與美國海軍軍械局烈性炸藥與燃料組簽訂顧問合同(後來合同延長到1946年6月30日)。顧問費每天25美元。
  1944年,在堪薩斯州,愛因斯坦1905年狹義相對論論文的手稿,以600萬美元拍賣,作為對支持戰爭的捐獻。


★ 神聖的孤獨

  到普林斯頓後不久,愛因斯坦就寫信給比利時王后,發出了內心的苦悶:
  「我把自己鎖閉在毫無希望的科學問題中,我老了,自從我到此地與社會隔絕以後,更是如此。」
  1934年,愛因斯坦的好友埃倫費斯特自殺,愛因斯坦認為導致埃倫費斯特走向死亡的根本原因在於:作為科學家的埃倫費斯特對解決科學在他面前提出的任務感到力不從心。
  這是對朋友之死的分析,同樣也是自己處境的深切感受。
  統一場論問題仍是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研究的主要內容。但關於統一場論的工作是在和任何有影響的和廣大的理論物理學家團體完全隔離的情況下進行的。這一次,理論沒掌握任何可以用解釋某種實驗的難解結果使廣大物理學界感興趣的材料。理論的「內在的完備」同「外部的證實」沒有找到一個交叉點。這一次,「內在的完備」成了唯一廣泛的東西——只要可以設想出來。涉及到了初始的假設,它們無須任何附加的假說便可解釋物理過程的全部總和,而不管這些過程是由什麼樣的場所引起的。但是,這些初始假設同能賦予假設以可靠性的實驗卻聯繫不起來。
  在孤獨中研究統一場論的愛因斯坦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獨之中。
  在普林斯頓,愛因斯坦似乎願用全部時間來保障對統一場論問題的「孤獨」思考,但他的思考又常被人們打斷。許許多多人期待愛因斯坦的忠告、幫助、演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既得到忠告,又得到幫助,還聽到演說,這就造成一個非常複雜的局面:一個嚮往孤獨的人在同大量的人打交道,這在全世界科學家中是絕無僅有的。這種局面不僅同科學家的外部環境有關,而且是同他世界觀的內在基礎聯繫在一起的。
  有一次,愛因斯坦在倫敦演講,當時那裡正在討論德國移民科學家的命運。必須替他們找到工作。愛因斯坦建議說,看守燈塔的職務對科學家來說是最合適的職位。要是旁人提出這種出乎預料的建議大概是極不妥當的。但大家明白,他在說自己。他認為,孤單一人在燈塔上有助於研究思考,這表達了他自己早年的夢想。愛因斯坦常向人抱怨日常生活的操勞,它使人離開科學。這其中還包含一層意思,看來是更重要的情況,即愛因斯坦所理解的,在科學活動中必須保持完全的獨立性。這就是他所景仰的斯賓諾莎式的研究方式。
  英費爾德回憶說:「他多次對我說,他倒是樂意干體力勞動,從事某種有益的手藝,比如制鞋手藝,而不想靠在大學教物理學掙錢。這些話的背後蘊藏著深刻的思想。它們表現一種類似『宗教感情』的東西,他就是懷著這種感情對待科學工作的。物理學是如此偉大和重要的事業,決不可以拿它去換錢。最好是通過勞動,比如看守燈塔或鞋匠的勞動來謀生,而使物理學遠遠地離開起碼的溫飽問題。雖然這種看法應該說是天真的,然而它卻是愛因斯坦所特有的。」
  愛因斯坦想去看守燈塔,也是為了逃避訪問和邀請,這些訪問和邀請使他失去工作時間。他對人們的愛並不帶抽像的性質,愛因斯坦不屬於那種雖對人類命運感興趣,同時又對日常生活中碰到的具體的個人命運漠不關心的思想家。但是,他的內心並不是充滿了日常生活,佔據他思想的也不是這種對無數有求於他的人們的經常的關心。他的思想聚集在超日常的東西上,並且總是每時每刻都想工作。
  「雖然只有物理學和自然規律才引起愛因斯坦的真正激情,但要是他發現誰需要幫助並認為這種幫助能起作用的話,他從不拒絕提供幫助。他寫過成千上萬封推薦信,對千百個人出過主意,一連幾個鐘點同瘋子談話,因為瘋子的家庭寫信告訴愛因斯坦,只有他一個人能夠幫助病人。他善良、慈祥、健談、面帶笑容,但異常不耐煩地(雖然是暗中)期待著他將能重新投入工作的時刻。」
  這種對孤獨的經常的嚮往,不能歸結為他的意識充滿了期待解決的科學任務,這是一種更深邃的感情。愛因斯坦在他不止一次地提到的《我的世界觀》一書中,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對人們的態度。他講到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對孤獨的嚮往之間的矛盾。
  「我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社會責任感與我對接近人們和人類團體抱有明顯的成見發生了矛盾。我向來是一匹拉單套輕車的馬,我也不曾全心全意地獻身給自己的地區、國家、朋友、親人和家庭。所有這些關係引起我對孤獨的嚮往,而且對擺脫這些關係與外界隔絕的意向與年俱增。我尖銳地感覺到缺少理解和同情,這是由於孤獨造成的。但同時我也感覺到和未來和諧地結合在一起。一個具有這樣性格的人會部分地喪失冷漠和同情心。但是,這個損失是不以種種意見、習慣和閒話所左右,也不為把自己的內心平衡建立在不牢靠的基礎之上的誘惑所左右作為補償的。」
  一個孤獨的和嚮往孤獨的觀察者也是社會正義的狂熱捍衛者。在同人們交往時思想開朗、誠摯爽快,同時又急不可待地渴求人們(無論是偶遇的交談者、朋友、家人)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中去。愛因斯坦的形象顯得非常矛盾。可是就在這些矛盾中,你總可猜測出一種深刻的和諧。
  首先,把「觀察者」一詞用在愛因斯坦身上要有重大保留。這個詞可能更接近於「純粹描述」的維護者,儘管不完全相同,事實上,每個學者都不是停留在現象論的立場上。愛因斯坦是一個「嚴格實驗」的大師,他對自然界施行窮根究底的盤詰,強調科學概念的能動性,他不是通常意義的觀察者。不是克服直觀的「顯然性」,不是深入到只有借助於積極的實驗才能加以判斷的諸過程的世界中,還算什麼相對論呵!對愛因斯坦來說,認識過程——這就是干預自然界的過程。它同用人們生活的理性和科學的方法進行的改造是不可分的。追求合乎理性的社會制度是探索世界的客觀的理性、秩序性、規律性、因果制約性的結果。從對宇宙和諧的強烈追求中生長出一種「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社會責任感」。但是,日常交往和對人們的日常幫助很少使這種興趣和這種感情得到滿足。還在20年代,愛因斯坦本人就說過而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看出他對孤獨的嚮往已經同愛因斯坦的巨大的社會積極性結合在一起了。
  科學利益與社會利益的交錯結合,對科學的新的社會功能的廣泛理解或者即便是感覺,在科學界還是屬於未來的事,其實是不太遙遠的未來。也就是在這些問題上,就像在物理學本身的問題上一樣,愛因斯坦在20年代和30年代同數百個物理學家打過交道,這些物理學家在本世紀中葉比這大得多的程度上對早在20年代使愛因斯坦感興趣的問題感興趣。
  愛因斯坦一生中的普林斯頓時期有一個特點,就是明顯地縮小同「親者」的直接聯繫,並同樣明顯地擴大同「遠者」(遠離愛因斯坦職業興趣的環境)的聯繫。在30、40和50年代,愛因斯坦對占壓倒多數的物理學家感興趣的問題置身事外。他在搞極其複雜的數學理論,然而它們是服從於一個在普遍性和困難性方面碩大無比的任務。愛因斯坦致力於建立統一場論,在這種理論中根據統一的規律得出粒子的所有的相互作用以及粒子自身的存在。這一想法的實現得不到物理學家們的贊同,外行人又一竅不通,並且整個說來連愛因斯坦本人也不滿意。但這一想法引起了許多人的興趣。在彼此更替的具體的解題方案十分複雜的情況下,始終存在一個普遍公式:世界是統一的,世界是合乎理性的,世界服從於存在的統一規律。愛因斯坦的這一公式是同範圍碩大無比的物理和數學理論概括聯繫在一起的。但這並不妨礙廣大公眾猜測這個想法之偉大。
  愛因斯坦對這個非常廣大的聽眾的感情越來越強烈了,這些聽眾不理會細節和專門問題,但追求宇宙和諧的思想。
  相反,愛因斯坦的直接意義上的「親者」卻越來越少了,在這方面,愛因斯坦感到自己非常孤獨。
  到普林斯頓後不久,艾爾莎的大女兒伊麗莎在巴黎去世。自從大女兒死後,艾爾莎一下子變得老態龍鐘,她撇不下女兒的骨灰,把它帶回了普林斯頓。瑪戈爾陪著她。不久,艾爾莎的雙目出現了病態。
  這是心腎嚴重疾患的症狀,艾爾莎臥床不起了。瑪戈爾曾離家幾天去了一趟紐約,回來後發現自己的母親完全變樣了。愛因斯坦非常沮喪,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神充滿無限哀傷,他對瑪戈爾說:
  「你離家這幾天,她差一點就放下武器,離我們去了。」
  艾爾莎的病情越來越壞,愛因斯坦整日陪著她。艾爾莎對此倒感到欣慰。她對友人說:「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我對於他這樣珍貴,現在我為此感到快樂。」
  愛因斯坦在離蒙特利爾不遠的湖濱租了一幢美麗的舊房屋度過夏天,他又開始揚帆游弋了。艾爾莎在美麗的加拿大森林中覺得身體稍好一些,她的全部心思像往常一樣全放在丈夫身上。她寫信給友人說:
  「他處於最佳狀態,最近又解決了一些重要課題。過許多時候,人們將掌握他所作的一切,並開始加以利用。他自己認為,新的成果是他所創造的一切東西中最宏偉和最深刻的東西。」
  後來,艾爾莎的病情急轉直下。1936年12月20日,艾爾莎去世。
  愛因斯坦繼續過著像從前那樣的生活。他常在普林斯頓用紅色磚塊建造的房子之間的林蔭道上散步,這些房子使人想起古老的英國。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研究統一場論的數學工具。但愛因斯坦變化很大。有一次,還在普林斯頓,艾爾莎就說過:「由於受內心渴望與外部作用的支配,我們全部與年俱變……。相反,阿爾伯特卻猶如童年時一樣。」但實際上,愛因斯坦在30年代初已喪失了往昔的生活樂趣,而現在,艾爾莎死後,他更時常流露出孤獨感和憂傷感。
  這種感情在40年代更增加了,愛因斯坦在致朋友們祝賀他1949年3月70誕辰的回信中,充滿了這種感情。當時,他做了胃部大手術後剛康復。幸好,手術引起了各種疑慮沒被證實,但是他長期都很虛弱。愛因斯坦的身體狀況並不妨礙他慣常的幽默、誠懇、對周圍事物以及首先是全力以赴地研究統一場論的具體問題的興趣,但總的情緒是憂鬱的。
  1949年3月底,愛因斯坦在回復索洛文對他的賀信時說:
  「您那由衷的來信使我十分感動,同由於這件令人煩心的事寄給我的無數別人的來信相比,您的信完全不同。您以為我心滿意足地回顧著我一生的勞作。靠近看卻不然。沒有任何一個概念其穩定性是我深信不移的。一般說來,我並沒肯定我走上了正確的道路。當代人認為我是一個邪教徒,同時又是一個反動分子,真是活得太長了。當然,這是一種時髦和短見而已,但確有一種不滿情緒從我內心不斷滋長。不這樣也是不可能的,只要一個人有批判的頭腦並且是誠實的,而幽默和謙虛將不管外界的影響經常製造一種平衡……」
  上述信件,既可以說明在寫成它的瞬間愛因斯坦的情緒,又可以說明思想家整個一生中內心和創作的一般特點。主要一點是:對研究統一場論的結果不滿,但同時,這封信也說明了愛因斯坦的全部創作道路。愛因斯坦不僅同那一勞永逸地闡明絕對真理的先知的模樣相距甚遠,甚至他的科學思想的內容本身就排除了它們的絕對化。批判的頭腦、誠實、謙虛和幽默——所有這些反教條主義的力量與這一內容是相吻合的。因此,在這個普遍重新評價價值的時代,愛因斯坦的理論所引起的共鳴才如此廣泛。
  但是,對價值的重新評價並不意味著拋棄價值,相對性不是絕對的相對主義,它本身也是相對的,批判的頭腦、謙虛、幽默不會導致懷疑主義和虛無主義似的否定。真正反教條主義的思想不會使否定本身教條化,它創造著永恆的價值,不是靜止不動意義上的永恆,而是在變化著的形式中守恆意義上的永恆。
  愛因斯坦的這個總的立場就其本質是高度樂觀主義的,但站在這立場上不可避免地產生動搖、懷疑、不信任——一切把活生生的、探索的思想與刻板公式區別開來的東西。愛因斯坦欣賞的是單值的和清晰的反映世界。他理解世界圖像中的中間色和半陰影,但不是它們,而是精確的畫圖給他以最大限度的滿足。當半陰影闖入畫面的時候,畫圖就不再是可信的、單值的和精確的了,這就使他不滿。相對論的精確畫圖和量子力學的半陰影之間的衝突的心理方面就在於此。在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愛因斯坦由於一再失去親人,心理上的張力鬆弛下來。他們使他回憶起早在30年代去世的朋友們和戰友們。愛因斯坦這時常常追憶起1933年自殺而死的埃倫費斯特。愛因斯坦堅持認為,埃倫費斯特的自殺在某種程度上乃是兩代人的科學興趣之間的衝突的結果,在更大程度上乃是科學向科學家提出的問題和科學家能夠找到的答案之間的衝突的結果。埃倫費斯特自殺的直接原因純係私人性質,但更深刻的原因卻在於科學家的悲劇性的不滿足。
  與埃倫費斯特相比,愛因斯坦是樂觀的。科學的要求——建立統一場論——和單值的、清晰的答案的可能性之間的脫節並沒造成像任務和解決之間的脫節在洛倫茲、尤其在埃倫費斯特身上那樣的悲劇。愛因斯坦的樂觀主義是深刻有機的。它是同堅信世界的和諧與可知性相聯繫的。在1916年建立相對論所克服的困難,和建立統一場論的更加艱巨的而且是沒有克服的困難,給愛因斯坦帶來了不少痛苦的感受,但是他有不可動搖的信念:科學的道路無論多麼複雜、紊亂,它們終將達到與存在之實際和諧相符的認識。愛因斯坦的精神世界不像一個平靜的湖面,它更像海面,在它上面翻動的不只是漣漪的鱗波,而且還有洶湧的駭浪。在海面底下大洋深處,潛藏著尚未被任何風暴掀起的深流。這些風暴曾有過,愛因斯坦不可能是永遠安祥的天使,就像人們有時把歌德看作是天使那樣。當愛因斯坦寫下在建立統一場論中碰見的「數學煩惱」和在不可能使統一場論達到可以同觀察進行比較的程度的時候,這不僅是緊張的思索,而且是意識到了的問題,然而又是找不到答案的真正的思想煩惱。在普林斯頓時期,愛因斯坦一再回憶起埃倫費斯特悲劇的原因就在於此,並且常常和人談起埃倫費斯特的事。有人回憶說:
  「他懷著激動而寬容的感情說起這件事,因為他自己的也感受過類似的衝突。在同現代思想相聯繫的幸福年代裡形成的悲劇,現在愈來愈突出了。這不是兩代人之間的鴻溝,其中一代人代表大膽的思想,而另一代人維護舊的東西,像一塊被捨棄在道路邊上的靜止不動的石頭。愛因斯坦的悲劇是這樣一個人的悲劇,他不顧年邁體衰走著自己的愈來愈荒僻的路,在這期間幾乎所有的朋友和青年都聲稱這條路是不會有結果的,並且是行不通的。」
  正是這種感覺使愛因斯坦追憶起已故的友人們。其中也包括居里夫人,在她逝世以後,愛因斯坦曾寫道,她的道德面貌也許比發現鐳對科學的影響更大。愛因斯坦說:
  「領袖人物正直的道德品質對於當代和歷史進程來說,也許比單純的智力成就具有更大的意義。即使後者,它們取決於偉大的品格,也遠遠超出了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
  對已故的友人和對他們的精神上的悲劇的回憶,喚起的不只是安詳平靜的憂傷。這些精神上的悲劇是高度的道德純潔性、對真理毫不動搖的忠實、對人們的同情的證明,這些品質令人對科學和人類社會的未來充滿信心。居里夫人屬於那樣一種人,他們在自己周圍似乎形成了一個力場,它把周圍的人們都引到共同的思想興趣上。
  「我有一種巨大的幸福,就是同居里夫人有20年崇高而毫無波折的友誼。我對她的人格的偉大愈來愈感到欽佩。她的堅強,她的意向的純潔,她的律己之嚴,她的客觀,她的公正不阿的判斷,所有這一切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是少有的。她任何時候都意識到自己是社會的公僕;她極端謙虛,從不自滿。人類社會的嚴酷和不公平使她的心情總是抑鬱的。這就使她具有那樣嚴肅的外貌,很容易使那些不接近她的人發生誤解。她的這種嚴肅的外貌是無法用人為的努力來緩減的。」
  現在,過了若干年,科學殉職者的名單上又增添了一個名字——同樣崇高的思想力量的象徵:1947年初,愛因斯坦獲悉朗之萬逝世。
  愛因斯坦寫信給索洛文說:
  「他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之一,他高尚聖潔而且才華出眾。」
  也是在這幾年中,愛因斯坦不得不目睹自己的妹妹瑪婭慢慢地衰逝。
  瑪婭長得極像愛因斯坦。她於1939年從佛羅倫薩來到了普林斯頓。瑪婭同她的丈夫曾住在佛羅倫薩,為躲避法西斯迫害,瑪婭的丈夫到了瑞士,而她決定去看哥哥。
  在普林斯頓,人們驚奇的是,兄妹二人不僅容貌相像,而且說話的語氣、面部的表情,甚至說話的方式——「孩子般的、但同時是懷疑的態度」——都驚人的相像。
  1947年,愛因斯坦寫信給索洛文說:
  「我妹妹主觀上自我感覺良好,但是已經處於下坡路上,這是一條把她帶到不可復歸的地方去的路。」
  在隨後的一些信件中,愛因斯坦敘述了瑪婭惡化了的健康狀況。他在她的病塌前度過了許多時光,他讀書給她聽,其中有一些是古希臘羅馬作家的作品。1951年夏,愛因斯坦的妹妹去世了。
  現在,愛因斯坦最親近的人只剩下瑪爾戈和杜卡斯在身邊。
  他們住在離高等研究院不遠的一幢二層樓的住宅裡。早晨,愛因斯坦沿著這條街去研究院,再拐進一條枝葉更加茂密的林蔭小道,穿過小樹林和草地直達研究院的大樓。普林斯頓研究院被一個大公園環繞,草坪間雜著榛樹叢和長滿梧桐樹、槭樹、椴樹的小樹林。這裡還有許多果樹,特別是蘋果樹。秋天,林蔭小道上滿是樹上掉下來的果子。小道漸漸變成街道,兩旁是普林斯頓教授的居住的住宅,要不是照片使梅塞街上第112號住宅為全世界許多人熟悉的話,它在這種住宅中並不顯眼。
  甬道的兩邊是修剪整齊的灌木綠籬,它直接通向住宅的大門,進門朝左,靠近用玉米桿裝飾的牆壁是上二樓的木梯。
  在愛因斯坦的工作室,四面牆壁幾乎全被書架佔滿了。同房門對著有一個臨花園的大窗戶。窗戶左面的牆上掛著甘地的肖像。右面牆上有一扇通向陽台的門和一扇通向愛因斯坦臥室的門。在這面牆上掛著約瑟夫·沙爾的美麗油畫、法拉第和麥克斯韋的肖像。
  窗前是一張長方形的大桌子,旁邊是放煙斗的小茶几,上面還放著一根澳大利亞飛去來器,靠近門口放著圓桌和沙發。
  愛因斯坦坐在沙發上,把紙放在膝蓋上寫東西,並把寫完的紙張扔得滿地都是。
  在戰時和隨後年代裡,愛因斯坦關於社會政治內容的講話是非常獨特的:其中表達了並非某種明確的綱領,卻是一種為人們、為使人們免遭苦難而做些什麼的不可遏止的要求。羅素於1943年遷居普林斯頓,關於愛因斯坦,他寫道:
  「我認為,愛因斯坦的立場是同他的道德品質緊密相聯的。對愛因斯坦來說,考慮自己個人的價值,正如輕視旁人一樣,始終是和他無緣的。」羅素把愛因斯坦所特有的毫無虛榮心、毫不冷漠、毫無惡意、毫無優越感,同他為每一個人的獨立價值、為反對壓制和蔑視人的個性的鬥爭作了對比。
  「同愛因斯坦交往可以得到異乎尋常的滿足。他雖然很有天才,滿載榮譽,卻保持著絕對的樸實,沒有絲毫的優越感……他不僅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而且還是一個偉大的人。」
  羅素注意到了愛因斯坦的一個特點:他的社會思想是根據他心理上和道德上的特徵而來的;就其實質,它們就是對所有人的幸福和自由的某種不斷的追求,對人的個性的獨立價值的始終不渝的承認。因此,它們最鮮明地表現在直接的交往中。
  普林斯頓的居民比起從未見過愛因斯坦的人更生動和更具體地感受到愛因斯坦。但就是那些未見過愛因斯坦的人,也能猜出他對人類幸福的堅定的、焦急的、感人的關懷。在這個意義上,普林斯頓的居民表達了人類的共同信念。他們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氛包圍了愛因斯坦。一方面,愛因斯坦從家裡沿著漫長的綠樹成蔭的小道走到研究院去或是走回家的身影已經習以為常,幾乎成了普林斯頓風光的一部分。對普林斯頓居民來說,同愛因斯坦交談幾句,就像同鄰居聊天一樣,乃是常事。此外,普林斯頓的居民又把愛因斯坦視為百年一遇的傳奇人物。
  為什麼在住著許多傑出學者的普林斯頓,只有愛因斯坦同時既是最「自己的」又是最傳奇式的人物呢?愛因斯坦那巨大的聲望來自何方呢?
  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生活的年代可以具體回答這個問題。在這個期間,愛因斯坦的科學興趣對大多數物理學家是陌生的,也不為廣大公眾所瞭解。但是,他們還是可以更具體地感覺到大家早在20年代已經猜到的東西——愛因斯坦在竭力勾畫一幅合理的、客觀的、絲毫沒有任何人類中心論和神秘主義的世界國家——揭示自然界中的理性王國。無論當時還是今天,人們同樣感到,合理的科學理想同合理的社會理想是不可分割的。一個非常「自己的」、非常平常的人能成為一個想要在宇宙中發現並在地球上建立和諧王國的傳奇式人物。普林斯頓的居民日復一日地觀察愛因斯坦,他的衣著,他的煙斗,他的微笑,他的漫不經心之中,都滲透出讓人可以捉摸的歷史功勳。
  ★ 「上帝精明,但無惡意」
  在愛因斯坦的科學研究生涯中,任何一次失敗都沒使他喪失信心,但建立統一場論的艱難及結果的不理想給了他一個沉重的迷惑。他又以他獨有的幽默自我解嘲:
  上帝精明,但無惡意。
  對愛因斯坦來說,「上帝精明,但無惡意」不僅意味著世界和諧的存在,也不只意味著統一場論的必要性和原則上的可把握性。愛因斯坦對這一點毫不懷疑。但上述箴言也意味著,存在的和諧能否表現為精確的幾何學關係式?也就是在這裡,愛因斯坦產生了確定上述關係式的最大困難的感覺。所以,在普林斯頓散步時,愛因斯坦常說:
  「也許,上帝畢竟懷有一點惡意?」
  在愛因斯坦對成功解決問題產生疑惑後,他更加相信這種「惡意」在冥冥中控制著什麼。只是越到後來,這種希望越渺茫,愛因斯坦工作勁頭反而越大。
  1942年春天,愛因斯坦寫信給自己的醫生朋友漢斯·繆扎姆,說:
  「我成了孤獨的老光棍,我之所以出名主要是因為出門不穿襪子。但是,我比過去更加狂熱地工作,滿懷希望想解決我的老問題,即統一物理場的問題。這就好像是一艘飛艇,你坐在上面想入非非,但卻不能明晰地想像出怎樣著陸……也許能活到好時光來臨並在霎時間看見某種類似樂土的東西……」
  2年之後,愛因斯坦又給繆扎姆寫信說:
  「也許,我命中注定還要知道我是否有權相信自己的方程。這只不過是一種希望,因為每一個方案都牽涉巨大的數學難題。儘管良心受到譴責並有良好願望,但我好久都沒給您寫信了,因為數學上的煩惱使我備受煎熬而我又不能擺脫,我現在任何地方都不去,我要珍惜時間,直到把一切束之高閣。您瞧,我變成了一個守財奴。在清醒的時刻,我意識到,這種對時間的吝嗇是病態的和愚蠢的。」
  1953年,愛因斯坦在為他74歲誕辰而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說過:
  「廣義相對論剛一完成,也就是在1916年,出現了一個內容如下的新問題。廣義相對論極其自然地得出了引力場論,但是未能找到任何一種場的相對論性理論。從那時以來,我盡力尋找引力定律的最自然的相對論性概括,希望這個概括性的定律將是一個場的普遍理論。在後來的年代裡,我成功地獲得了這一概括,弄清了問題的形式方面,找出了必需的方程。但是,數學上的困難不容許從這些方程中得出可以同觀察對比的結論。在我有生之年,完成這件事希望甚微。」
  對自己獲得的結果的這種說明,愛因斯坦重複過不止一次——直到臨終前幾天,當時他已經意識到死期將至並確信,自己的理論將保持其未完成性,數學理論上的正確性保證不了物理學的單值性。
  但是,愛因斯坦懂得,問題不僅在於接踵而來的物理理論的數學加工、數學困難的克服,以及獲得場方程的數量上的解。對愛因斯坦來說,理論如果不包含可以同觀察相對應的物理概念,就無權叫做物理理論。
  這種思想是同對微觀世界理論的這種或那種態度緊密相聯的。愛因斯坦認為,統一場論可以從非統計的(不是支配幾率,而是支配事實本身的)、更深刻的和更普遍的存在規律中推導出微觀世界的量子統計規律性。尤其是還可以清除從量子力學發展中生產出來的物理學中的某些實證論傾向。早在1938年,愛因斯坦寫信給索洛文說:「我正在幾個年輕人的支持下搞一個饒有興趣的理論,我希望它有助於克服對幾率的現代迷信和對物理學中的實在概念的疏遠態度……」
  12年後,愛因斯坦在給索洛文的信裡承認,統一場論還不能得到驗證,因為數學上的困難不容許賦予它以單值的評價的形式。一般的、哲學的和邏輯的論據說服不了物理學家們。
  「統一場論現在已經完成……雖然我付出了全部心血,還是不能用任何辦法去驗證它。這種狀況將長年累月地持續下去,何況物理學家們不理會邏輯的和哲學的論據。」
  英費爾德的回憶錄為我們展現出普林斯頓時期愛因斯坦生活的方方面面。
  1936年,英費爾德在波蘭裡沃夫斯基大學任副教授。當時,法西斯烏雲已籠罩波蘭,英費爾德感到再也不可能呆在波蘭大學裡了。他給愛因斯坦寫了封信,並很快收到了普林斯頓研究院的邀請書。研究院給英費爾德提供了一小筆獎學金,以便他能在愛因斯坦指導下從事理論物理學方面的研究工作。他一到普林斯頓,馬上就去敲范氏堂209號的房門。那時,數學和理論物理研究所就設在那裡。一進門,英費爾德就覺得,愛因斯坦異常蒼老——他們第一次見面已過去16個年頭了。然而,愛因斯坦炯炯有神、充滿智慧的目光卻讓英費爾德終生難忘。迅利的作風也使英費爾德感到驚異,因為愛因斯坦閃電般立即就向他說了自己今後工作的打算。他沒問英費爾德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來的等等。但這裡絲毫沒有書獃子的冷漠。英費爾德理解這一點,不只是由於愛因斯坦以極大熱忱幫助了處於困境的他,親切談話的魅力這一次又感染了英費爾德。但是,愛因斯坦的心已被「超個人的」問題吸引住了。愛因斯坦開始講述他對建立統一場論所作的種種嘗試的結果。這時,勒維·契維塔——被愛因斯坦用於廣義相對論的數學方法的創立者之一——走進屋裡。勒維·契維塔當時年近60。這位瘦小體衰的意大利數學家拒絕宣誓效忠法西斯政權,並在普林斯頓找到了一個避難處。勒維·契維塔剛一進屋就想馬上離去,以免打擾愛因斯坦同英費爾德的談話。但愛因斯坦請他留下來一起談。愛因斯坦扼要地講述了剛才談的內容,英費爾德細聽勒維·契維塔的意大利英語,難以忍住發笑,這種英語能被聽懂是因為它一半是由公式組成的。愛因斯坦的英語也掌握得不好,但畢竟比契維塔強多了,加之從容、緩慢的風格,富有表情的語調,內容的連貫性和簡潔明晰,都使他的語言保持了說母語時的魅力。
  英費爾德回憶說:
  「當他們指著黑板上的公式,自以為在講英語時,我仔細地觀察從容沉著的愛因斯坦和那位使勁做手勢的又瘦又小的勒維·契維塔。這樣的場面,加上愛因斯坦不時提一提褲子(沒繫腰帶和吊帶)的那副模樣是如此之妙,如此滑稽,以至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我盡力忍住不發笑,暗示自己:
  我想:『你和世界上最著名的物理學家談話和討論物理學問題,因為他沒系吊帶,你卻在笑。』這樣的暗示起了作用,於是在愛因斯坦開始講他最近尚未發表的關於引力波的著作的一瞬間,我忍住了笑。」
  英費爾德看到的這一有趣的場面,對愛因斯坦的傳記來說是很有意思的。愛因斯坦的傳記不可能是日常事件的實錄和生活細節的清單;但也不可能是刻板的公式。純個人的細節強調了貫穿在愛因斯坦生活中那種脫離日常生活的傾向。不肯系吊帶也許是滑稽的,但不能說是可笑的。它令人感動,而且如果引人發笑的話,那麼它同時會使人想起愛因斯坦的精神生活,他為了精神生活甚至犧牲了個人的儀表。後來,當一個熟人問英費爾德:愛因斯坦為什麼不理髮,穿一件不可思議的上衣,不穿襪子,不系吊帶、腰帶和領帶的時候,英費爾德用愛因斯坦想擺脫日常操心事來解釋:
  「答案是簡單的,它也可以從愛因斯坦的孤獨、從他渴望減少同外部世界的聯繫中容易得出。在把自己的需要減少到最低限度的同時,他力求擴大自己的獨立性、自己的自由。須知,我們乃是萬事萬物的奴隸,而且我們的奴隸依賴性愈來愈增長。我們是洗澡間的奴隸,自動鉛筆的奴隸,自動打火的奴隸,電話的奴隸,無線電的奴隸,如此等等。愛因斯坦決心把這種依賴性減少到最低限度。長髮使他免除了經常找理髮師的必要性,不穿襪子可以將就,一件皮夾克可以在許多年內解決上衣問題,沒有吊帶確實就像沒有襯衫和睡衣一樣過得去。愛因斯坦實現了最低限度綱領……。」
  強烈的社會正義感對愛因斯坦最大限度地簡化和限制自己需求的意願有重大意義。愛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觀》一文中寫道:
  「我每天無數次地提醒自己:我的外部的和內在的生活都依賴於我的同時代人和我們先輩的勞動;我必須盡力以同樣的份量來報償我正在領受和將要領受的東西。我深感必須儉樸,並且時常痛心地發覺自己佔有了比需要更多的我的同胞的勞動產品。」
  可見,愛因斯坦十分儉樸的衣著是通過某種邏輯的和感情的過程同他的內在生活的基本特徵聯繫在一起的。總之,這就是愛因斯坦的特點:生活、習慣、愛好的每個細節,歸根到底,通常是相當簡單地和明顯地同思想家的基本理想聯繫著的。這就產生了愛因斯坦形象的驚人統一的印象。
  當勒維·契維塔離去後,愛因斯坦和英費爾德一起回愛因斯坦家。一路上,他向英費爾德講述了自己對量子力學的態度。愛因斯坦認為,從美學的觀點看來,量子力學不能令人滿意。
  英費爾德繼續回憶說:「我隨他走進一幢房子,走進有一個大窗戶的工作室,窗外是一個美麗的花園,充滿美國秋天生動的色調,在這裡,我聽到了他一整天來所講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與物理學無關的話:
  『從這個窗戶望去,景色多麼美啊!』」
  這個評語雖與物理學無關,但離它也不是那麼遠。在愛因斯坦那裡,對自然界的美感和對科學理論的美感是交織在一起的。在從窗戶欣賞秋日景色前幾分鐘,愛因斯坦談到了量子力學在美學上的殘缺不全。愛因斯坦對量子力學的批評在很大程度上是直覺的。
  愛因斯坦和英費爾德一起搞的工作是關於運動方程問題。這項工作的內容是:
  在古典物理學中有一個場方程,依據它,知道場的來源,就可以確定場在每一點的強度,即力。場以這種力作用於處於這一點的電荷,例如,已知帶電物體的分佈,就可借助電磁場方程知道,處於該點的電荷將以什麼樣的力被吸引或被排斥。可見,如果重力質量的分佈是已知的,由引力場的古典方程就可以知道每一點的引力是怎樣的。在古典物理學中,與場方程並存,還有一個運動方程。這裡,場強是給定的量。當這個量是已知的時候,可以借助運動方程找到物體在以後每一時刻的位置。場方程和運動方程在古典物理學中是獨立的。相反,在愛因斯坦引力理論中,不可把場方程和運動方程看成是獨立的。運動方程可以從場方程推導出來,但這是一個極為複雜的課題。在30年代末,愛因斯坦在自己學生們的協助下解決了這個課題。
  從場方程得出運動方程是一個艱巨的數學課題。但是,克服數學困難伴隨著某種物理直覺,伴隨著關於上述課題對物理世界圖像的初始思想的意義的直覺的、純物理的觀念。
  在廣義相對論中,引力場或時空彎曲被看作是物質物體——場的源泉在時空中存在的結果。場方程表面,時空怎樣彎曲,或者也可以說,在場源給定的條件下,在引力中心——物質物體的分佈是給定的條件下,引力場的強度也怎樣。粒子在引力場中運動著,如果它的運動定律(運動方程)依賴於場方程,那麼這就涉及兩個實在:1.場;2.場中運動並產生場的物體。如果說運動方程不是獨立的,而已經包含在給定的場方程中,那麼我們面前除開場之外就沒有別的實在了。如果粒子的運動歸根到底取決於場方程,並且只取決於場方程,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把粒子看作是場的某個中心濃縮點。
  這一思想過程同場方程得出運動方程課題的解決,不是單值地聯繫著的。但是,愛因斯坦的這種推論大概含有上述潛台詞。它同愛因斯坦建立統一場論的物理學思想的發展線索是聯繫著的。
  在1936——1937年間,英費爾德幾乎每天到愛因斯坦那裡去同他見面,並多次陪他在普林斯頓散步。英費爾德關於這個階段的回憶,給愛因斯坦的肖像增添了新的細線條和色彩。在試圖描述愛因斯坦連續工作的極度緊張的程度時,英費爾德作了一個十分意外的對比。他談起一架永遠旋轉的智力機器,但為說明這個過程的不可思議的生命力,他用了另一個比方:
  英費爾德寫道:「在美國,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了充滿火和生命力的黑人舞蹈。在哈萊姆『薩沃依』舞廳裝飾成陽光灼灸,鬱鬱蔥蔥的非洲熱帶叢林。空氣在顫動。震耳的音樂和充滿熱情的舞蹈輻射著活力;觀者喪失了實在感。和黑人不同,白人們露出半死不活、滑稽可笑和卑微屈賤的模樣。他們構成一幅背景,更強烈地襯托出黑人們原始的、無限的生命力。我覺得,這種強烈的運動好像不需要任何喘息,可以永遠地繼續下去。
  「當我觀察愛因斯坦的時候,這幅畫面常常泛現在我眼前。就像一架最富有生命力的機器永遠在他的腦子裡轉動似的。這就是被昇華出來的生命力。有時,這種觀察是令人難受的。愛因斯坦能談政治,能以他所特有的極其驚人的好心腸聽取種種請求,回答種種問題,但是,在這些外部活動後面能感覺出他在不斷地思考科學問題;他的大腦機器不停地開動,只有死才能中斷這架機器的永恆運轉。」
  愛因斯坦對宇宙的思考是一股急流,不僅對於一些比較無畏的瑣事,就是個人和社會的悲慘事件也無法使它停止或轉彎,但這決不說明他對個人或社會的命運漠不關心。愛因斯坦對他親近的人所發生的一切事是異常敏感的,社會災難使他深感悲痛,但他總是那樣緊張地堅持工作。英費爾德回憶起在愛因斯坦的妻子病危的日子裡,他是怎樣生活和工作的。一樓變成了家庭醫院,她就躺在那裡。而愛因斯坦在二樓工作。他極為沉痛地感到將要同他最親近的人永別了,但他像往常一樣地非常緊張地工作。妻子逝世後不久,愛因斯坦就來到了范氏堂,他面色蠟黃,消瘦,也蒼老多了。可是,他立即就著手討論運動工程工作中的困難。看來,極端抽像的思維對愛因斯坦來說就像呼吸一樣是不間斷的。
  1937年初,英費爾德在經過長時間的猶豫之後,決定同愛因斯坦商量一個純個人的問題。他在普林斯頓得到了一年的獎學金。該考慮一下和愛因斯坦下一步工作的可能性了。儘管愛因斯坦力爭,英費爾德延長獎學金的申請還是遭到拒絕。這時,他想出了一個同愛因斯坦一起寫通俗讀物的主意。只要對任何一個出版社說這是愛因斯坦同意的,預支一半稿費,就足夠英費爾德在普林斯頓再呆一年的生活費。英費爾德勉強克制住難為情,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地向愛因斯坦說明了這個計劃。愛因斯坦靜靜地聽著,直到英費爾德終於講出了他想幹什麼。最後,他小聲地說:
  「這個主意不錯,很不錯!」
  然後,他向英費爾德伸出了雙手,說:
  「我們來幹吧!」
  愛因斯坦沒有想到寫關於相對論的通俗讀物,吸引他的,後來甚至使他著迷的是另一個計劃——說明逐漸納入科學的世界圖像的基本的物理學概念的邏輯。對物理學的歷史的闡述,不可避免地要抓住走在前面的、純物理的圖像,這些圖像在進一步嚴密的和系統的說明中才被公式和計算所代替。探索以及思想衝突的羅曼蒂克就會從歷史的觀點清晰地展現出來。
  愛因斯坦對先於嚴格論述的直觀的和半直觀的圖像的興趣,是即將要寫的那本書的主要內容,而且「這是一齣戲劇,思想的戲劇。我們的書應該是一本對每一個熱愛科學的人都有意思的、極感興趣的書」。
  愛因斯坦關於正是這些圖像構成「思想的戲劇」的觀念——這一切都是同基本的認識論原理聯繫在一起的。在直觀圖像中,以清晰的形式保持著實驗驗證理論的原則上的可能性,它排除了理論的先驗性質。假如科學是認識所固有的先驗前提或約定前提的簡單的邏輯發展的結果,那麼它可以成為任何東西,但就是不成其為戲劇。假如科學是現象學論斷的彙集,是「純粹描述」,是主觀「經驗」的結果,那麼科學中就不存在「逃避顯然性」、意外的奇跡、思想的衝突,——所有那些使科學變成戲劇以及科學史上呈現的東西就都沒有了。
  與闡述的特點有關的構思是同對書的內容的設想相吻合的。愛因斯坦和英費爾德想避免表面效果,任何一種表面的與主題無關的點綴物。他們不想用宇宙的浩瀚無垠,星系際的距離達到數百萬光年等等同原子的體積的對比方法去敗壞讀者的想像力。此外,按照愛因斯坦和英費爾德的看法,擬議中的書不應當造成一種觀念,似乎科學同普通的健全思維有原則區別。如果科學是約定的先驗的圖式的邏輯發揮,它就不可能和從日常經驗中產生的觀念有什麼共同之處。但從愛因斯坦的認識論立場中卻得出相反的結論:科學思維和日常的健全思維走的是同一條道路,但它走得遠一些,深入到碰見新的規律性的那些領域,而日常的健全思維(至少在開初)卻認為這些規律性是反常的。
  1938年4月,《物理學的進化》一書問世了。
  該書序言中寫道:
  「在我們寫這本書的時候,關於我們所想像的讀者的特徵,曾作過很長的討論,並且處處都在替他們著想。我們想像他完全缺乏物理學和數學的實際知識,但是卻具有很強的理解能力,足以彌補這些缺憾。我們認為他對物理學和哲學的觀念很感興趣,同時他對努力鑽研書中比較乏味和困難的部分有忍耐性。」
  應當說,這樣的讀者是有的。《物理學的進化》一書不要求具有專門的知識,但它對知識修養、對抽像思維能力、對徹底性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首先,它要求對人類思想的進化有濃厚的興趣,具有這樣的一些才能和愛好的讀者的實際典型的多樣性是時代的一面極其重要的旗幟。現在,許多人努力不懈地從科學史中尋求對現代問題的答案。基本答案——世界的和諧及其可知性——表現在下面幾行字裡:
  「如果不相信我們的理論結構能夠領悟客觀實在,如果不相信我們世界的內在的和諧性,那就不會有任何科學。這種信念是,並且永遠是一切科學創造的根本動機。在我們所有的努力中,在每一次新舊觀念間的戲劇性鬥爭中,我們堅定了永恆的求知慾望,和對於我們的世界的和諧性的始終不渝的信念……」
  愛因斯坦對已出版的書的態度是特殊的。《物理學的進化》一書的準備工作使他全神貫注,然而一旦寫完手稿,他就對它毫無興趣了,無論對清樣還是印出的樣書,他看都不看一眼。為了不得罪出版者,英費爾德只好對出版者說:愛因斯坦教授對書很感興趣,特別是書的裝幀,他很喜歡。可實際上,他連翻也沒翻過這本他親自構思的書。


★ 原子悲劇的由來

  1921年,愛因斯坦在布拉格講學時,曾接見了一個非見他不可的年輕人。這位不知名的年輕人說:
  「教授先生,你提出了一個偉大的公式:E=MC2,我則發現了一種巧妙的機器,能把物質中億萬個原子所蘊藏的能量,統統釋放出來。到那時候……」
  愛因斯坦靜靜地聽著,笑著說:
  「不要激動,年輕人。現在不是細談這事的時候,你知道嗎?」
  當時的物理學還沒有發展到這樣的地步:能把E=MC2這個公式應用到實際中去。多數物理學家認為,把原子的質量中蘊藏著的能量釋放出來,那是100年後的事情。有人乾脆說,那是永遠也實現不了的事情。
  可是,E=MC2卻有著理論上的真實性。原子能的釋放是建立在由於把相對論運用到原子核物理學而發現的規律上。在原子核物理學中,實驗研究表明,原子核的質量小於所有組成這個核的粒子(質子和中子)的質量的總和。同核子質量之和相比核的質量的這種虧損,在原子物理學中根據愛因斯坦發現的質能關係式得到了解釋。在各種不同的核內,粒子就像以各種不同的緻密性被裝進去似的;為了把粒子和其餘的粒子分開,需要不同的能量。在元素週期表上的一種元素向另一種元素過渡的時候,核內的粒子的結合就能發生變化。根據愛因斯坦關係式,質量的不同和能量的不同是一致的;核的質量或多或少地都小於構成核的粒子質量之和的精確值。
  一種核轉變為另一種核——重核分裂或輕核結合為較重的核——引起裝填「緻密性」的變化。在這類反應中得到的核的質量可能小於原來的核的質量。質量的這種減少與能量的釋放相對應;釋放出來的能量等於減少的質量乘以光速的平方,即E=MC2。
  基於上述相對論的結論的推測可以斷定,在最重的核發生核反應時,同樣地在最輕的核參與反應時,將釋放出能量。
  位於門捷列夫週期表末端的最重的元素(原子量最大的元素)的核,比起中等元素的核,具有較小的「緻密性」。因此,當重核轉變為中等核時,換句話說,當由大量質子和中子組成的重核分裂為較小的核時,就釋放出能量。愛因斯坦對此現象作過形象的描述:
  「原子m是一個吝嗇的財主,他在世時不花一個錢(能量)。但是在他的遺囑中,他把他的財產留給他的兩個兒子M′和MC,條件是他們給社會一小部分——少於全部財產(能量或者質量)的千分之一。兩個兒子所得的財產比父親所有的財產要少些(質量M′+MC的和略少於放射性原子的質量M)。但是,給社會的部分雖然比較小,也已經如此之大(作為動能來看),以致帶來了一種嚴重的禍害威脅。預防這種威脅已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最迫切的問題。」
  相反,位於門捷列夫週期表最開端的輕核,在聚合為稍大一些的核時,又會發生「緻密性」的賺取。當氫核結合為氦核時,大量的能量被釋放出來。
  這樣,在核物理學中運用相對論,便可以預見兩類反應:重核的分裂和最輕核的聚合。這些反應都能釋出能量;這些反應後生成的核,其質量小於原來的核的質量。在這些反應中應析出巨額能量,它等於減少的質量乘以光速的平方。從1克實物中將獲得比實物燃燒時多數十萬倍的能量。
  在30年代末,發現了鈾核的裂變反應。這些重核當它們被中子轟擊時,每個核一分為二,分成兩個中等元素的核。這時,釋出的能量應等於減少的質量乘以光速的平方。
  不久又弄明白,鈾核裂變時會產生中子,這些中子又可以引起鄰近的核的裂變,於是裂變過程便具有鏈式反應的性質,並且,裂變一旦開始後,就會蔓延到裂變由以開始的鈾的全部質量。這結果是居裡在德國得出的,費米也得出這樣的結果,他是在意大利開始從事鈾的裂變研究,不久從默索裡尼政權下逃亡並定居在美國。在美國,西拉德和其他一些人也在研究鈾的裂變問題。
  正當政治地平線上烏雲密佈之際,原子時代的曙光冉冉升起。面對希特勒德國迅速增強的戰爭潛力,愛因斯坦比任何時候都考慮得更多的問題是:物理學研究的成果將落到誰的手中?
  沒過兩年,戰爭終於爆發了。1939年夏,愛因斯坦面臨一個按其重要性和尖銳性都是無可比擬的問題。
  1939年1月17日,柏林《自然科學》雜誌報道:哈恩、施特拉斯曼合著,《論鈾在中子轟擊下……》。愛因斯坦與隨之趕來的玻爾進行了討論。
  難道那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將發生?E=MC2,無窮無盡的能量,將不可遏止地向我們衝來?
  但是,已經不必「難道」了。一系列實驗都已觀察到:每個鈾核裂變的時候確實能放出幾個中子。就算放出3個吧。3個中子引起3個鈾核裂變,一共放出9個中子。這樣,1,3,9,27,81,243,729,2187,……像一條鏈子,鈾的裂變就能一直進行下去。億萬卡熱量就將衝出來,兇猛異常……
  費米教授面對實驗結果驚呆了。可為什麼那樣幸運,不發生鏈式反應,「轟」地一下把實驗室送上天去呢?玻爾的研究得出了答案:鈾235,只有提煉出鈾的這種同位素,而且要達到一定的數量,才能發生鏈式反應。
  可是,鈾的鏈式反應就是炸彈,是炸彈啊!它的威力,比普通炸彈不知高出多少倍。剎那間,千萬萬生命會被燒成灰燼。想到這些,費米不禁打了個寒噤。太可怕了。
  費米教授剛到美國不久。他是趁著到斯德哥爾摩領諾貝爾獎金的機會,帶著妻子逃到美國,加入難民行列的。費米教授本人不是猶太人,妻子卻是猶太人。要是希特勒、墨索里尼這兩條瘋狗手裡拿到這種炸彈……費米不禁又打了個寒噤。
  費米教授決定去拜訪海軍部,報告關於鏈式反應的研究情況。他帶著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主任的介紹信,來到海軍軍械部長胡柏將軍的辦公室。可將軍不懂什麼「中子」、「同位素」。再說,費米的英語結結巴巴,中間還雜夾著不少意大利字,不但將軍聽不懂,連記錄的參謀軍官也弄不懂他的意思。最後,將軍只能向教授先生道謝,請他「繼續努力」。
  還有一個人,也和費米一樣憂心忡忡。他就是那位幹勁十足、滿肚子主意的匈牙利猶太人西拉德。西拉德在柏林當過愛因斯坦的學生,還和愛因斯坦一起發明過一種熱泵(就是製冷機),取得了專利。後來,西拉德逃難到美國,專門研究鏈式反應。他與費米教授一樣,深信鏈式反應正在漸漸地從理論變為實際,在不久的將來,就能將鏈式反應用到軍事上,製造出一種威力無比的新型炸彈。如果讓希特勒德國搶在前頭,那將是多麼可怕的前景。
  西拉德馬上行動起來了。
  1939年7月,西拉德和另一位物理學家維格納前往長島海邊,愛因斯坦正在那兒避暑。羅伯特·容克在《比一千個太陽還亮》一書中,用西拉德和維格納的話記述了此行的經過。
  他們長時間徒勞地尋找愛因斯坦租用的別墅。最後,西拉德感歎地說:
  「我們還是放下這個念頭回家去吧!莫非命該如此?我們想通過愛因斯坦把這件事轉達給政府,也許這樣做是大錯特錯。既然政府可以從這件事情上得到利益,那它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放過的……」
  「但是,這樣做是我們的責任」,維格納打斷他說,「我們應該在預防這個可怕災難的事情上,作出我們的貢獻。」
  前去尋找愛因斯坦是想要防止一場「可怕災難」,就是納粹德國將製成鈾彈。從德國傳來的消息,使西拉德和其他幾個物理學家想到了希特勒軍隊擁有核武器的可能性。為了預告這種危險性並使美國政府警覺,西拉德敲遍了所有的大門!可是,西拉德當時缺少關係,領導階層不熟悉他的名字,他們也還沒有把「核的結合能」、「核聚變」等等概念和當時的政治、軍事實際聯繫起來。西拉德決定求助於愛因斯坦向比利時王太后伊麗莎白呼籲。比利時當時貯存有鈾,西拉德希望它不被德國所利用。他還有一個不太明確的打算:通過愛因斯坦使美國政府機構注意到鈾彈問題。看來,西拉德感覺到這個倡議責任太大了,他焦躁不安,認為各種偶然的和小小的障礙乃是命中注定。在他的記憶中深深地印下了這次決定命運之行的全部細節。
  最後,街上一個7歲的小孩——他很熟悉愛因斯坦——
  給他們指出了愛因斯坦居住的別墅。
  西拉德回憶說:
  「愛因斯坦並沒想到在鈾內可能產生鏈式反應。但是當我剛一向他提到這種可能性的時候,他可以說是立刻對這種反應可能產生的後果作出了評價,並且表示願意幫助我們。但是我們覺得在通知比利時政府以前,還是應當把我們的計劃報告給美國國務院。於是把維納格建議起草的給比利時政府的信,抄送美國國務院一份,這樣決定之後,我和維格納就離開了愛因斯坦的別墅。」
  西拉德同自己的熟人、朋友商量了一下,最後會見了芬蘭人亞歷山大·薩克斯,他是羅斯福的朋友和非正式顧問,經常呆在總統身邊。薩克斯認清了關於鈾裂變的情報的意義。他們決定把愛因斯坦的信寄給羅斯福,並預先準備好一份信稿。
  8月2日,這一次西拉德偕同愛德華·泰勒再次去見愛因斯坦。後來,當這件事的所有參與者在某種程度上感覺到責任的重擔時,他們很想回記起所有的細節,特別是想說清楚,是誰寫成信的最後一稿的。
  西拉德說道:
  「我記得,是愛因斯坦用德語對泰勒口述了這封信,而我把他的口述作為寫這封信的兩個方案的基礎。這兩個方案,一個較短,另一個卻很長,都是寫給總統的。我把這兩個方案都拿給愛因斯坦看,請他選定他所喜歡的一個。結果他選擇那個長的了。我隨後又寫了一個備忘錄,作為愛因斯坦對這封信的說明。」
  相反,泰勒肯定說,愛因斯坦只簽署了帶去的信。關於這一點,愛因斯坦的說法也是如此。
  信的原文照錄如下:
  阿爾貝特·愛因斯坦,
  老格羅夫路
  那索點,畢科尼克,
  長島,1939年8月2日。
    致美國總統
    羅斯福
    白宮·華盛頓
  閣下:
  我從費米和西拉德的手稿裡,知道了他們最近的工作,使我預料到不久的將來鈾元素會變成一種重要的新能源。這一情況的某些方面似乎需要加以密切注意,如有必要,政府方面還應迅速採取行動。因此,我相信我有責任請您注意下列事實和建議。
  最近4個月來,通過約裡奧等在德國的工作以及費米和西拉德在美國的工作,已經有幾分把握地知道,在大量的鈾中建立起原子核的鏈式反應會成為可能,由此,會產生出巨大的能量和大量像鐳一樣的元素。現在看來,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在不久的將來就能做到。
  這種新現象也可以用來製造炸彈,並且能夠想像——儘管還很不確定——由此可以製造出極有威力的新型炸彈來。只要一個這種類型的炸彈,用船運出去,並且使之在港口爆炸,很可能就會把整個港口連同他周圍的一部分地區一起毀掉。但是要在空中運送這種炸彈,很可能會太重。
  美國只有一些數量不多而品位很低的鈾礦。加拿大和以前的捷克斯洛伐克都有很好的鈾礦,而最重要的鈾資源是在比利時屬地剛果。
  鑒於這種情況,您會認為在政府同那批在美國做鏈式反應工作的物理學家之間有一種經常的接觸是可取的。要做到這一點,一個可行的辦法是,由您把這任務委託給一個您信得過的人,他不妨以非官方的資格來擔任這項工作。他的任務可以有以下幾方面:
  a)聯繫政府各部,經常告訴他們進一步發展的情況,並且提出政府行動的建議,特別要注意為美國取得鈾礦供應的問題。
  b)設法加速實驗工作。目前實驗工作是在大學實驗室的預算限度內進行的。如果需要這項資金,可通過他同那些願意為這一事業作出貢獻的私人進行接觸,或者還可以由取得那些具有必要裝備的工廠實驗室的合作來解決。
  我瞭解到德國實際上已經停止出售由它接管的捷克斯洛伐克鈾礦出產的鈾。它之所以採取這種先發制人的行動,只要從德國外交部副部長的兒子馮·魏茨克參加柏林威廉皇帝研究所工作這一事實,也許就可以得到解釋,這個研究所目前正在重複著美國關於鈾的某些工作。
  您的誠實的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愛因斯坦的信經薩克斯之手呈交羅斯福,10月11日才呈上。起初,羅斯福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未置可否地聽取了薩克斯的陳述。事情擱淺了。
  薩克斯回到住處,怎麼也睡不著,他在華美的地毯上來回踱步,思忖著這件事情。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關係重大,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肩上擔子沉重。已經是秋涼天氣,但他還是感到悶熱。他走出房間,來到一個小公園內,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怎樣才能引起總統的注意,重視這個問題呢?」
  黑暗中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突然,一個歷史故事浮現出來。薩克斯知道該怎麼說服總統了。他立即趕回住處,洗澡更衣,天一亮就向白宮走去。
  羅斯福正在用早餐,他知道薩克斯又要舊話重提,便諷刺地問道:
  「亞歷山大,你到底要說多少時間?」
  「總統先生,我想講一個歷史事實。」薩克斯顧不上羅斯福的態度,就說起來。
  「當年,美國發明家富爾頓發明了以蒸汽為動力的輪船。他聽說拿破侖皇帝想征服英國,就向皇帝陛下提出建議,造一支新型艦隊。這支艦隊不用掛帆,不管刮什麼風,都能夠橫渡英吉利海峽。可拿破侖對這個建議卻置之一笑……」
  「可是亞歷山大,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不想做什麼拿破侖。」總統打斷了薩克斯以古喻今的故事。
  「可是柏林的那個冒險家卻是野心勃勃,要征服全世界呢!」薩克斯說:「我剛才講的那個歷史故事,有人認為沒有多大意義,不過是軼事一樁。但是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卻認為,這是由於拿破侖缺乏見識,英國才得以倖免。如果當時拿破侖多動動腦筋,再慎重考慮一下,那麼19世紀的歷史進程,也許會完全不同於現在呢!」
  羅斯福沉默了。政治家對歷史的教訓畢竟是敏感的。
  總統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寫了幾個字,撕下來交給在桌旁伺候的僕人。僕人很快帶回來一個紙包,原來是一瓶拿破侖時代的德國白蘭地。總統吩咐僕人倒上兩杯。餐室裡頓時漾起一股濃郁的芳香。總統和薩克斯乾杯後說:
  「我們應當跑在納粹德國的前頭,否則他們將我們炸得粉碎,對不對,亞歷山大?」
  「是這樣。」薩克斯的心放下來了。
  總統按了一下電鈴,他的秘書,外號叫「帕」的瓦森將軍進來了。總統把愛因斯坦的信遞給他,說:
  「帕,需要行動起來了。」
  當天晚上,就成立了一個秘密的委員會,10天以後,舉行了首次會議。薩克斯、費米、西拉德、維格納、泰勒都出席了。只是愛因斯坦沒有出席。
  美國的官方記載說,邀請過愛因斯坦教授參加,但是教授不願意出席。這是可能的。因為愛因斯坦是出自把人類從法西斯威脅下解救出來的責任心,才簽署了給羅斯福的信;但是他對於武器的研究,本能地不感興趣,所以推說自己不懂原子核物理,謝絕了邀請。
  但是希拉德說,原本沒有邀請愛因斯坦。這也是很可能的。在美國,也和在德國的時候一樣,愛因斯坦常常贏得「供產檔」的稱呼,這使許多美國有權勢的人頭疼。他們不想讓有「供產檔嫌疑」的人參加最新式武器的研究,也是美國官方的政策。
  在羅斯福總統的首肯下,籌備製造原子彈的機器轉動起來了。起初,它轉動得並不快。1940年3月,愛因斯坦給總統寄去第二封信,其中再次談到納粹德國對鈾的興趣提高了。儘管有羅斯福的支持,但政界和工商界阻礙了工作的開展。最後在納粹炸彈的威脅下,各方才齊心協力,加快了研製原子彈進程,使美國在「二戰」結束前有了原子彈。



[ 本帖最後由 aska110169 於 2007-6-4 12: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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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普林斯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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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之罪

  1945年夏天,愛因斯坦像往年一樣,正在紐約州薩蘭那克湖畔的一座別墅裡度暑假。8月6日下午,愛因斯坦下樓喫茶點。秘書杜卡斯在客廳裡等他,臉上很沉鬱。愛因斯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手裡拿著長煙斗,朝自己坐的沙發走去。
  「今天早晨,一架B29轟炸機在日本廣島投下了原子彈。這是無線電裡剛剛廣播的。」杜卡斯低聲地對愛因斯坦說。
  「O Weh!」愛因斯坦喊了一聲。那是德語——一聲痛苦和絕望的呼叫。
  愛因斯坦的雙腳,像是釘死在地上了。杜卡斯走過來,扶他在沙發上坐下。愛因斯坦坐在那裡,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幾秒鐘過去了,他一動也沒動。在他思想的大海裡,風暴來臨了。
  2天之後,長崎又遭到第二顆原子彈的轟炸。
  「廣島已成焦土!」
  「長崎將成死城!」
  聳人聽聞的大標題,出現在報紙上。有人開始把愛因斯坦叫做「原子彈之父」,因為他的公式E=MC2,奠定了原子彈的理論基礎;因為他寫給羅斯福總統的那封信,開啟了原子彈研究和製造的進程。
  「原子彈之父」這個稱號有多少光榮,又有多少恥辱!E=MC2,這個偉大的公式,第一次活生生地呈現在全世界面前了。然而,E=MC2,這個偉大的公式,沾著鮮血,蒙受著巨大的恐怖。轟隆一聲巨響,天空中出現一個大火球,它比1千個太陽還熱,比1千個太陽還亮。這1千個太陽,沒有給人世間帶來溫暖和光明,卻在世界上投下了1千個陰影。
  真是莫大的錯誤啊!西拉德過分擔憂了,說什麼希特勒會造出原子彈!希特勒把那麼多優秀的原子科學家趕到了美國,他是造不出原子彈來了。戰後檔案資料表明,對希特勒研製原子彈的擔憂是沒有根據的。在戰爭初期,妄圖以「閃電戰」和常規武器奪得「最後勝利」的希特勒法西斯,並沒有抓緊將哈恩的發現用於戰爭目的。後來,當急需「神奇武器」時,他們的財力已經枯竭。正如海森堡在報告中寫的那樣,1942年夏天,德國「主管部門決定不研製原子武器。這一決定使參加原子能研究的物理學家們免於承擔道義上的重大風險。否則,一聲令下,將會迫使他們製造原子彈。」就這樣,德國的原子彈研製實驗並沒有能夠進行。
  西拉德也感到了沉重的壓力,他在戰後寫道:
  「到了1945年,我們就不再擔心德國人會用原子彈轟炸我們了,而我們擔心的卻是美國政府可能用原子彈轟炸別的國家。」
  於是,他又去找愛因斯坦,以便借助他向羅斯福呈遞自己的備忘錄——竭力預防對日本城市實行原子彈轟炸。愛因斯坦的信是發出去了,可是並沒有到達收信人之手。1945年4月12日,羅斯福突然逝世,在他的辦公桌上還放著這封尚未批閱的信。
  廣島和長崎的悲劇使愛因斯坦深感痛心。安東尼娜·瓦朗坦敘述了她同愛因斯坦的一次談話,其中就涉及這個話題。
  「愛因斯坦說:『實際上,我起了一個郵箱的作用。他們交給我一封寫好的信,而我必須在這封信上簽名』。我們是在普林斯頓愛因斯坦的辦公室裡談起這一點的。灰暗的光線通過大窗戶的玻璃照在愛因斯坦佈滿皺紋的臉上和似乎被他視線之火燒紅了的眼睛上。他開始沉默不語,這是因為內心隱忍的問題引起的沉痛緘默。他那同平時一樣炯炯發光的目光轉向我。我說:『然而是您撳了按紐』。
  「他迅速轉過臉去,從窗戶眺望荒涼的山谷和一片被古老樹叢遮住地平線的綠色草地。然後,愛因斯坦似乎不是回答我,而是回答他所注視的樹梢,低聲若有所思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的,我撳了按紐……』」
  「是的,我撳了按紐」這句話,可以這樣理解:似乎愛因斯坦認為自己致羅斯福的信是1945年襲擊廣島和長崎並威脅整個地球的大災難的原因。但是,就像艾倫·杜卡斯說過,「是的,我撳了按紐」這句話,和愛因斯坦特有的關於他個人的作用以及他的行為對人類命運的作用的觀念是不相符的。關於歷史大事件依賴於傑出人物——「歷史的創造者」的意志的觀念,對愛因斯坦來說本質上是格格不入的。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認為自己是這樣的創造者——類似的想法,如像關於自己和自己在科學上以及歷史上的作用的一般想法,在愛因斯坦的頭腦中從未產生過。
  對此還應當補充一點,對所有熟悉核能方面工作史的人來說,致羅斯福的信是不能同「我撳丁按紐」的說法相提並論的。這件事並不是愛因斯坦在1945年以及後來的年代裡所感到的深刻悲劇的原因。
  愛因斯坦屬於哪一種類型的思想家——屬於隱士還是歷史事件的積極參與者?有人把愛因斯坦與新時代的兩個哲學家作了對比。其中一個是斯賓諾莎,他從來不和掌權的人們交往,決不依靠他們,他給自己選擇了琢磨金剛石的職業,以便使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妨礙他孤獨的思考。第二個是萊布尼茨,國王們的顧問,無數政治和行政的方案的制訂者,他個人的書信遺產就有15000封。
  愛因斯坦在愛好方面接近於斯賓諾莎。他不止一次地說過,工人、手藝人、燈塔看守人的職業乃是思想家理想的社會地位。並且,他長期拒絕干預周圍人們的生活,拒絕發表公開演說,拒絕積極地影響大學裡、城市中、國內和世界上……發生的事件。科學、純粹的科學才是他的使命、理想和職務。
  然而,在自然科學家中任何一個人也不像愛因斯坦那樣,以如此大的精力如此有效地干預過世事。這不僅是在1939年,而差不多早在25年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就開始了;隨後,在榮譽突襲而來的年代,在旅行的時候,在同納粹主義的鬥爭中,——總之,在一生中,愛因斯坦在日益增長的程度上更多地研究世界上的事務。
  誠然,任何人——愛因斯坦比所有的人更——不能認為,後來的種種事件取決於愛因斯坦的活動。愛因斯坦在呈交給羅斯福的信件上簽字並不是打開潘朵拉盒子的鑰匙。但是,愛因斯坦的參與,儘管是最低限度的參預組織分裂鈾的實驗工作,以及他後來為反對把原子彈用於戰爭的非常積極的鬥爭,卻是時代的突出的表徵。不僅因為愛因斯坦發現了質能關係式,相對論在當時已成了某種遠離人們生活、興趣和希望的東西的象徵。同時,它又是最激動公眾興趣需要的對象。現在,直覺地確信愛因斯坦的觀念不僅在理論上重要,這一點開始得到證實。人類已接近這樣一個歷史關頭,因為科學成了人類最光明的希望和最陰森的憂慮的根源。現在,拒絕積極干預就等於背叛科學:科學的存在,科學的客觀性、合理性和正確性要求人們的希望得到證實,而憂慮得以消除。
  原子彈悲劇只是最痛苦地反映了愛因斯坦很久以來就為之苦惱的事。他對世界上存在的一切罪惡都具有一種個人的責任感,因而特別深刻地體驗到非理性地和破壞性地利用理性成就所造成的許多世紀的大悲劇。人類的理性在自然界中尋找和諧,並按其內在傾向把社會引向和諧,引向社會生活的合理組織。但在對抗性社會裡,理性的果實可能被毒化,而且每一種科學思想、世界內在理性的每一種發現都可能成為非理性勢力的武器。愛因斯坦堅持認為自己並非相對論的創立者,一般地說,他的思想體系是排斥這種自我鑒定的。同人類集體科研成果的融合、對整個科學所負的責任感,使科學創作的漫長悲劇的新的一幕變得對愛因斯坦來說是如此的沉痛。然而,這一沉重感並沒有動搖愛因斯坦對人類能夠消除原子戰爭的危險並把科學成果用於創造的信心。原子能本身並不威脅人類,新的自然力的濫用才威脅人類。
  1945年秋天,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向美國廣播公司評論員斯溫發表談話說:
  「原子能的釋放並沒有產生新的問題。它只不過使得一個現存的問題更加迫切地需要解決。人們可以說,它是在量上而不是在質上影響了我們。只要各個主權國家具有很大的權力,戰爭就不可避免。這並不意味著人們能夠知道戰爭會在什麼時候到來,而只是意味著戰爭一定會到來。這甚至在原子彈製成之前也是正確的。所改變的只是戰爭的破壞性。
  「我不相信文明會因在戰爭中使用了原子彈而毀滅掉。也許地球上有三分之二的人會死亡。但還會留下足夠有思想的人和足夠的書籍能使我們從頭開始重建文明。
  ……
  「至於什麼時候原子能可用於和平的、建設性的目的,還不可能作出任何估計。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只是如何利用相當大量的鈾。小量鈾的應用,比如說用於開動汽車或者飛機,目前還遠不可能,也不能預料什麼時候才會做到。毫無疑問,這個目標是會達到的,但沒有人能說在什麼時候達到,也沒有人能預料,到什麼時候可用那些比鈾更常見的原料來生產原子能。這種原料大概會是一些原子量較大的重元素,這些元素由於比較不穩定而較為稀少。這些原料經過放射性蛻變後也許大部分已經消失了。因此,儘管原子能的釋放可能是、而且無疑將是人類的一大恩惠,但這個恩惠暫時還不會成為現實。
  「既然我預見不到在不久的將來原子能會判明是一種恩惠,所以我必須說,在目前它是一種威脅。這也許是件好事。它可以迫使人類把秩序帶到國際事務中去,而要是沒有恐怖的壓力,這種秩序無疑是不會出現的。」
  原子核鏈式反應的發現,正像火柴的發現一樣,不一定會導致人類的毀滅,但是我們必須竭盡全力來防範它的濫用。問題的焦點就是以健全的社會理性來防止把科學發現用於侵略和破壞的可能性。愛因斯坦相信,終將有一天會徹底解決這個老問題,社會在理性原則基礎上被改造,並會為人們的利益而充分利用科學上的發現。
  可是,這種信心照例沒有消除悲劇,也不允許愛因斯坦忘記,昨天在廣島發生過的事,明天還可能在其他城市發生。這種信心也沒有使愛因斯坦卸脫對科學利用的路子所負的道德上的責任感。愛因斯坦一輩子都不能容忍社會的矛盾,甚至一分鐘也不會忘記這些矛盾,不會降低到社會和道德的冷淡和日常生活上妥協的地步。
  1946年5月,愛因斯坦同愛倫堡談過原子彈悲劇。愛倫堡的回憶錄中有如下記載:
  「當我見到愛因斯坦的時候,他已年過6旬;長長的花白頭髮使他的容貌顯得蒼老,並使他具有上一世紀音樂家或隱士的某種風度。他沒穿西裝上衣,只穿著一件高領絨線衣,一支自來水鋼筆插在高高的領子裡。輪廓鮮明,面龐機智,一雙眼睛驚人的年青,時而憂鬱,時而專心致志、聚精會神,它們忽然充滿熱情地笑起來了——我是不怕用詞的——孩子般地笑起來了。頭一分鐘,我覺得他好像是一位深沉的老人,可是只要他說起話來,只要他很快下樓到了花園,只要他的眼睛剛露出愉快的嘲弄的神情,最初的印象就消失了。他年輕,因為他具有不隨年華而消逝的青春,他自己用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表述過它:『我活著並疑惑,因而所有的時間我都想弄明白……』」
  愛倫堡記載下了愛因斯坦的某些看法,其中包括對原子彈的看法。愛因斯坦認為特別可怕的是,在美國有許多人並沒有把廣島和長崎的毀滅同對地球上出現人之後十萬年中積累起來的道德理想和文化珍品的擔憂聯繫起來。愛因斯坦認為,忘記此事是對文明的最大威脅。他對愛倫堡說:
  「在中非有過一個不大的部落——我說『有過』是因為,我老早讀過關於這個部落的記載。這個部落的人給孩子們取名:高山、棕櫚,朝霞、鷂鷹。當一個人死後,他的名字被禁止使用,成為禁忌。這樣一來,人們不得不替高山和鷂鷹尋找適當的新詞。可想而知,這個部落既沒有歷史,沒有文化,也沒有神話。因此,它也不能發展——幾乎每年一切都只好從頭開始。許多美國人就像這個部落的人……我讀了《紐約人》雜誌上一篇關於廣島的令人震驚的報道。我打電話訂購了一百份雜誌,分發給了我的學生。後來,有個學生向我致謝,還興奮地說:『炸彈真神奇!……』當然,還有別的話。但這一切令人太沉痛了……」
  愛因斯坦的悲劇和非古典科學的悲劇在於,科學的唯理論精神和科學應用的非理性性質的脫節。科學的哲學結論、它那激情的伴奏曲、它那道德的等價物,說明理性對主權要求的理由,非古典科學反對非理性主義,並且從宇宙和諧的理想不可避免地轉向道德和社會的和諧。但是,科學的結論又常為社會組織中的非理性主義所利用。因此,對愛因斯坦來說,反對原子彈威脅的鬥爭就是反對社會不義的廣泛鬥爭的一部分。
  愛因斯坦比同輩人中任何一位自然科學家都更深切地經受過科學被用於軍事侵略的悲劇。直接參與研製原子彈的人也許更尖銳更痛苦地經受了廣島的慘禍。對愛因斯坦來說,問題不僅在於一系列的核研究,其實他本人並未參加這些研究,而在於整個科學。從另一方面說,美國原子機構的活動最突出地表現了科學對非理性勢力的依賴性。從軍事部門、工業康采恩以及依賴於它們的大學和研究所的各種會議記錄中,可以隱約覺察同一個非理性的惡魔。這個惡魔現在不詛咒科學,但是它迫使科學為它效勞。愛因斯坦從抽像思維的頂峰看到,整個科學都陷入了對和無私地為真理服務格格不入的、敵對的階層的嚴重依賴中。對愛因斯坦來說,科學是為某種超個人的和理性的東西服務的自由思想的同義語。科學為實際利益服務,不僅不違背自己的理性內容並且以最充分的方式實現這個內容,如果實際利益是根據理性和科學,因而是根據真理和正義合理地改造社會和自然的話。合理的、和諧的社會實踐乃是自由的與和諧的發展的基礎、合理的思維的基礎。這種認識就是愛因斯坦戰後極力反對原子彈威脅的全部理論基礎。


★ 最後的宣言

  1945年12月10日,在紐約諾貝爾紀念宴會上,愛因斯坦發表了「戰爭是贏得了,但和平卻還沒有」這樣一個講話。講話稿是愛因斯坦的朋友、歷史學家卡勒爾根據他想要講的內容起草的。愛因斯坦說:
  「物理學家們發現他們自己所處的地位同阿爾夫雷德·諾貝爾沒有什麼兩樣。阿爾夫雷德·諾貝爾發明了一種當時從未有過的最猛烈的炸藥,一種超級的破壞工具。為了對此贖罪,也為了良心上的寬慰,他設置獎金來促進和平和實現和平。今天,參加過研製這種歷史上最可怕最危險的武器的物理學家,不說是犯罪,也是被同樣的責任感所煩惱。而且我們不能不一再地發出警告,我們不能也不應當放鬆我們的努力,來喚醒世界各國人民,尤其是他們的政府,使他們明白,他們肯定會惹起不可言喻的災難,除非他們改變彼此相處的態度並且認識到他們有責任來規劃安全的未來。我們之所以曾經幫助創造這種新武器,是為了預防人類的敵人比我們先得到它;要是按照納粹的精神狀態,讓他們佔先,就意味著難以想像的破壞,以及對全世界其他各國人民的奴役。我們所以把這種武器交到美國和英國人民的手裡,因為我們把他們看作是全人類的信託者,是和平自由的戰士。但到目前為止,我們既沒有和平的保證,也沒有《大西洋憲章》所許諾的任何自由的保證。戰爭是贏得了,但和平卻還沒有。」
  戰後混亂的國際秩序,新的軍事對抗,依然到處存在的社會不平等,特別是原子彈能否被理智地控制住,都引起了愛因斯坦巨大的關注。他像戰前一樣呼籲道;
  「我們戰後世界的景像是不光明的。就我們這些物理學家來說,我們既不是政客,而且也決不願意干預政府,但我們知道一些為政客所不知道的事。而且我們覺得有責任明確告訴那些負責的人,並且提醒他們:沒有僥倖避免危險的出路;前面沒有時間讓我們慢吞吞地前進,而把必要的改變推到遙遙無期的未來;也沒有時間讓我們做討價還價的談判。形勢要求我們勇敢的行動,要求根本改變我們的整個態度,改變全部政治概念。但願那種促使阿爾夫雷德·諾貝爾設置巨額獎金的精神,那種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信賴的精神、寬大和友好的精神,在那些決定我們命運的人的心裡會佔優勢。要不然,人類文明將在劫難逃。」
  可如今原子彈已握在美國統治集團手裡,他們能承諾不以原子武器威脅世界和平嗎?早在1940年,愛因斯坦就預感到自己給羅斯福的信是「一生中最令人痛心的回憶」,儘管為了扼制希特勒而不得不如此。戰後幾年間,美國的「原子外交政策」以及以原子彈進行政治訛詐的行為不僅證實了愛因斯坦的擔憂,而且引起了他極大的憤慨。德國的知識分子曾卑鄙地容忍了希特勒,難道美國知識分子也要容忍那正在美國社會中蔓延的新法西斯主義嗎?
  1946年初,美國擬定召開「全國科學家會議」,愛因斯坦提前寫了一封信,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美國科學家:
  「我衷心感到欣慰,大多數科學家完全意識到他們作為學者和世界公民的責任,他們並沒有成為那種到處氾濫的威脅著我們和我們子孫的未來的歇斯底里的犧牲品。
  「我們不應當允許對科學工作的發表和傳播有任何限制;這對於社會文化的發展非常有害。當美國應當承擔起建立國際安全的領導責任時,軍國主義和帝國主義毒害的威脅,使得它的政治態度發生了不好的變化,瞭解到這一點,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政府一定要繼續堅持這條致命的路線,那麼我們科學家就應當拒絕聽從它的那些不義的要求,即使它有合法機構做靠山。有一種不成文的法律,那就是我們自己良心上的法律。它比任何可以在華盛頓制定出來的法案都要更加有束縛力得多。當然,我們還有這樣兩件最後的武器:不合作和罷工。」
  愛因斯坦又一次以德國知識分子的例子告誡人們:
  「我們有理由譴責德國知識分子,因為他們無條件地屈從於那個要不得的政府的控制。他們犯了罪,給他們懲罰,那是正確的,即使他們自稱他們是法律上被迫去幹的。我對我們自己的知識分子下決心避免類似的罪惡是抱有希望的;他們到現在為止所採取的態度證明我這種希望是有根據的。」
  在呼籲科學家、知識分子為世界和平盡自己責任的同時,愛因斯坦還提出一個著名的口號:把原子彈的秘密交給一個世界政府看管。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愛因斯坦曾經把希望寄托在國際聯盟上。現在,他又把希望寄托在新成立的聯合國上。法西斯主義已經覆滅,滋生侵略戰爭的溫床已經剷除,他多年來熱烈嚮往的世界政府,似乎有了實現的可能。把聯合國來一番改組,不就成為世界政府了嗎?把軍隊交給世界政府,由它來維持國際秩序,和平不就有保障了嗎?1946年5月29日,愛因斯坦在芝加哥舉行的「爭取世界聯邦政府學生大會」上演講道:
  「我們要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在於創立一個能夠運用司法裁決來解決各個國家之間的衝突的世界政府。這種裁決必須以一個為各國政府都贊成的措辭精確的憲章為根據。只有世界政府才可以動用進攻性的武器。任何個人或國家,如果不同意把一切軍事力量都集中由超國家權力機構掌握,也不放棄以武力作為反對別國以保護自己利益的手段,那麼就不能認為是愛好和平的。」
  1947年9月,在給聯合國大會的公開信中,愛因斯坦說:
  「如果每個公民都認識到,在這原子時代,安全與和平的唯一保證是超國家政府的不斷發展,那麼他就會盡一切力量來加強聯合國。我認為世界上每一個有理性的和敢於負責的公民都必須知道他應當如何抉擇。
  「為要達到最後目的——那是一個聯合的世界,而不是兩個敵對的世界——這樣一個局部性世界政府決不應當作為一種聯盟來反對世界的其餘部分。走向世界政府的唯一真正步驟就是世界政府本身。」
  愛因斯坦的良苦用心再次得到仇恨的回報。右派在叫嚷:
  「提防愛因斯坦呀!他是煽動家,是供產檔的奸細。他要把美國獨家掌握的原子彈秘密,通過世界政府洩露給俄國佬!」
  左派的人則批評、攻擊他:
  「把世界變成一個超民族的國家,就是企圖叫社會主義的蘇聯放棄獨立。提出世界政府的口號,就是替美帝國主義稱霸全球的野心縫製一塊遮羞布。」
  愛因斯坦坦然地面對這一切,他仍然呼喊到:
  「由於我們科學家可以決定悲劇重演,加劇屠殺手段的恐怖局面,我們肩負著神聖義務,必須全力制止為殘酷目的而發明武器去用於殘殺。什麼是我們更加重要的任務?我們心中所嚮往的社會目標又是什麼?」
  是什麼?
  1947年,愛因斯坦就明確地給予了回答:
  「人類終於懂得,當前的任務是什麼,這就是尋求諒解,為的是實現各國人民間、不同信仰的各民族的徹底諒解。」
  各國人民間的諒解,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間的和平共處,禁止核武器,並反對種種戰爭煽動,這一切成為愛因斯坦晚年思想活動、社會政治生活的中心。為了實現上述目標,愛因斯坦毫不吝惜自己的精力。可以說,一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前幾天,他還為他所摯愛的人類獻上一份赤誠的心。這就是「羅素——愛因斯坦宣言」。
  這個宣言原來的名稱叫《科學家要求廢止戰爭》,是由羅素起草的。羅素於1955年2月11日寫信給愛因斯坦討論此事,愛因斯坦於2月16日回信表示贊同,並於3月2日寫信給玻爾,希望玻爾作為發起人,但玻爾拒絕了。1955年4月5日羅素把他擬的宣言草稿寄給愛因斯坦,4月11日愛因斯坦在宣言上簽了名。兩天後愛因斯坦就患重病,4月18日就逝世了。這篇宣言直到7月9日才由羅素在倫敦公開發表。當時在宣言上簽名的除了羅素和愛因斯坦外,還有美國的布立奇曼和繆勒;英國的泡威耳和羅特布拉特;法國的約裡奧·居裡;波蘭的英費爾德;日本的湯川秀樹。(羅素於1955年4月初同愛因斯坦商量擬邀請簽名的15名科學家中有10人沒有簽名。)不久後,前聯邦德國的麥克斯·玻恩和美國的泡林也簽了名。這12個人中,除了英費爾德和羅特布拉特外,其餘都是諾貝爾獎金獲得者。這個宣言發表時,羅素曾將其副本分送給美、蘇、中、英、法、加6國政府首腦。
  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宣言就是愛因斯坦留給人類的寶貴遺言:
  「在人類所面臨的悲劇性的情況下,我們覺得科學家應當集會對由這種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所引起的危險作出估計,並且按照所附草案的精神進行討論,以達成一項決議。
  「我們此刻不是以這個或者那個國家,這個或者那個大陸,這種或者那種信仰的成員的資格來講話,而是人類,以其能否繼續生存已成為問題的人類成員資格來講話的。這個世界充滿著衝突;而使一切較小衝突相形見絀的則是供產主義同反供產主義之間的巨大鬥爭。
  「幾乎每個有政治意識的人,對於這些爭端中的一個或幾個問題都有強烈的感情;但是我們希望你們,如果可能的話,把這種感情丟在一邊,而只把你們自己當作是生物學上一個種的成員,這個種有過極其驚人的歷史,我們誰也不願意看到它絕跡。
  「我們盡可能不說一句為某一集團所中聽而為另一集團所不中聽的話。大家都同樣處在危險之中,如果理解到了這種危險,就可希望大家會共同避開它。
  「我們必須學會用新的方法來思考。我們必須認識到向我們自己提出的問題,不是要採取什麼措施能使我們支持的集團取得軍事勝利,因為已不再存在這樣的措施;我們向自己提出的問題應當是:能採取怎樣的措施來制止一場其結局對一切方面都必然是災難的軍事競賽?
  「一般公眾,甚至許多當權的人都沒有認識到使用核彈的戰爭究竟會引起怎樣的後果。一般公眾仍然用城市的毀滅來想像。據瞭解,新的核彈比舊的核彈有更大的威力,一顆原子彈能毀滅廣島,而一顆氫彈就能毀滅像倫敦、紐約和莫斯科那樣的最大城市。
  ……
  「我們中間的大多數人在感情上並不是中立的,但作為人類,我們必須記住,如果東方和西方之間爭端的解決,對於無論是供產主義者還是反供產主義者,無論是亞洲人還是歐洲人或者美洲人,無論是白種人還是黑種人,都能給以可能的滿足,那麼就決不可用戰爭去解決這些爭端。我們希望東方和西方都瞭解這一點。
  「如果我們這樣作出抉擇,那麼擺在我們面前的就是幸福、知識和智慧的不斷增進。難道我們由於忘不了我們的爭吵,竟然要捨此而選擇死亡嗎?作為人,我們要向人類呼籲:記住你們的人性而忘掉其餘。要是你們能這樣做,展示在面前的是通向新樂園的道路;要是你們不能這樣做,那麼擺在你們面前的就是普遍死亡的危險。」
  這個宣言發表後,在羅素的積極推動下,由美國大企業家賽勒斯·伊頓資助,於1957年7月以《羅素—愛因斯坦宣言》簽名者的名義,在加拿大東部新斯科捨州的普格瓦許村伊頓家裡召開了一次有10個國家共22位科學家參加的會議。以後這種會議大概不到一年就舉行一次,開會的地點有魁北克、維也納、莫斯科、倫敦等處。這種會議以後統稱為「普格瓦許—科學和世界事務會議」。羅素生前是這個會議的常務委員會主席。在1957年的會議上通過一個決議:
  「鑒於未來任何世界大戰必將使用核武器,而這種武器威脅著人類的繼續生存,我們敦促世界各國政府認識到並且公開承認,它們的目的決不能通過世界大戰來達到,因此,我們也敦促它們尋求和平辦法來解決它們之間的一切爭端。」
  愛因斯坦和那些與他一樣的科學家們呼籲,在當時遭到形形色色的政治家們的嘲弄。可幾十年後,他們的主張正是全球和解的基礎。歷史證明了他們的偉大。


★ 死與不朽

  1955年4月13日,愛因斯坦的右腹部感到一陣陣劇痛,還出現了別的症狀。醫生們診斷是主動脈瘤,並建議他動手術。
  愛因斯坦拒絕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走了。自從1917年那場大病以來,他一直有胃痙攣、頭暈噁心和嘔吐的毛病。1945年和1948年接連做了兩次手術,發現主動脈上有瘤。這是一個致命的定時炸彈。
  愛因斯坦知道,這個定時炸彈爆炸了。
  第二天,心臟外科專家格蘭醫生從紐約趕來。儘管病人很虛弱,開刀很危險,但格蘭還是建議開刀,這是唯一的搶救方法。
  愛因斯坦蒼老的臉上現出一絲疲倦的微笑,搖搖頭說:
  「不用了。」
  幾年前醫生就告誡他那個主動脈瘤可能隨時破裂,愛因斯坦總是笑著說:
  「那就讓它破裂去吧!」
  4月16日,愛因斯坦病情惡化。杜卡斯又匆匆請來醫生。醫生讓愛因斯坦立即住院,愛因斯坦只管搖頭,怎麼也不肯住院。醫生瞭解愛因斯坦,說:
  「教授先生,你看杜卡斯小姐。她一人在這兒頂不住了。
  我看她也要病了。」
  愛因斯坦看了一眼杜卡斯。這個忠實的助手,從1928年愛因斯坦生病以來,一直跟著他。先當秘書,後來兼當管家,現在又兼當護士。她確實疲憊不堪,快頂不住了。
  愛因斯坦點了一下頭。
  愛因斯坦終於住進了普林斯頓那家小小的醫院。一到醫院,他就讓人把他的老花眼鏡、鋼筆、一封沒寫完的信和一篇沒有做完的計算送來。垂危的愛因斯坦在病床上欠了欠身子,戴上老花眼鏡,從床頭櫃上抓起了筆。可手還未抬起,他又倒了下去。寬大的佈滿皺紋的額頭上冒出一片汗珠,那支用了幾十年的鋼筆從手裡滑走了,落到地上。
  「上帝」不允許他再做了。
  也許,他做得實在是太多了。
  4月17日,星期五。愛因斯坦自我感覺稍好一些。兒子漢斯坐飛機從加利福尼亞趕來了,女兒瑪戈爾也因病住在同一個醫院裡,她也坐著輪椅來到愛因斯坦床前。愛因斯坦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微笑著對兒女們說:
  「沒什麼。這裡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了。」
  對所有來看他的朋友、同事們、愛因斯坦都平靜地說著同一句話:
  「別難過,人總有一天要死的。」
  他明確立過遺囑說:「我死後,切切不可把梅塞街112號變成人們『朝聖』的紀念館。我在高等研究院裡的辦公室,要讓給別人使用。除我的科學理想和社會理想,我的一切都將隨我一起死去。」
  晚上,愛因斯坦讓杜卡斯回去休息。夜裡一點剛過,助理護士羅素小姐發現,愛因斯坦睡夢中呼吸困難。她想請醫生來,便向房門口走去,但聽到愛因斯坦用德語說了幾句話。羅素小姐聽不懂,連忙折回病床前。就在這一瞬間——1955年4月18日1時25分——愛因斯坦與世長辭。解剖發現是腹腔主動脈溢血。
  巨星隕落了。
  2個多世紀以前,科學巨人牛頓的逝世,引起了英國和歐洲的一片悲慟。
  現在,電訊傳遍地球每一個角落:
  「當代偉大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逝世,終年76歲。」
  全球為之悲痛。
  到處都是悼詞:
  「世界失去了最偉大的科學家」
  「人類失去了最偉大的兒子」
  到處都是頌詞:
  「愛因斯坦開創了物理學的新紀元」
  「愛因斯坦改變了人類對世界和宇宙的認識」
  更多的刊物,都重登了法國物理學家朗之萬在1931年對愛因斯坦作出的評價:
  「在我們這一時代的物理學史中,愛因斯坦將位於最前列。他現是,將來也還是人類宇宙中有頭等光輝的一顆巨星。很難說,他究竟是同牛頓一樣偉大,還是比牛頓更偉大;不過,可以肯定地說,他的偉大是可以同牛頓相比擬的。按照我的見解,他也許比牛頓更偉大,因為他對於科學的貢獻,更加深刻地進入了人類思想基本概念的結構中。」
  唁電和唁函,從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飛往普林斯頓。唁函和唁電,來自學術團體,也來自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來自著名的科學家,也來自普通的男男女女。人們懷念他,因為他改變了人類對宇宙的認識,開闊了科學造福於人類的無限廣闊的前景。人們懷念他,爭取光明,為人類的進步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
  愛因斯坦的遺囑早已聞名。他要求不舉行宗教儀式,也不舉行任何官方儀式。按照他的願望,甚至下葬的時間和地點除護送愛因斯坦遺體去火葬場的少數幾位最親近的朋友外一概沒有通知。
  愛因斯坦的骨灰撒在空中,和宇宙、和人類融為一體。早在1917年,愛因斯坦大病的時候,就坦然地對朋友說過:他不怕死。
  「不,我同所有活著的人是融為一體的,所以,在這無窮無盡的人流中個別的成員開始了和終結了,我覺得都無關宏旨。」
  還有一次,在與英費爾德的談話中,愛因斯坦說:
  「生命,這是一出激動人心的和輝煌壯觀的戲劇。我喜歡生命。但如果我知道過3個小時我就該死了,這不會對我產生多大的影響。我只會想,怎樣更好地利用剩下的3個小時。
  然後,我就會收拾好自己的紙張,靜靜地躺下,死去。」
  在愛因斯坦之前2千年,有一位思想家,由於性情古怪被認為是個人享樂的崇拜者,他講過自己對死的態度。伊壁鳩魯在致美諾寇的著名的信中,一再提出反對死亡的恐懼的理由:當我們存在時,沒有死亡;當有死亡時,我們已不存在。這一理由的驚人力量,不僅為以超個人的內容充實生命的人們所理解,而且在這種或那種程度上為他們所感受。伊壁鳩魯本人快死的時候,坐進熱澡盆,要喝濃郁的醇酒,並在臨終的信中把死去的一天稱為自己最幸福的一天,因為他的腦海中充滿了關於哲學推論的回憶。
  愛因斯坦的身上決無伊壁鳩魯式的怪誕行為方式,但他又在實質上極為靠近伊壁鳩魯對生命達觀理智的省悟。不同的是,對個人生命的終結,愛因斯坦與伊壁鳩魯是一致的,平靜而坦然,但面對包圍個人生命的世界環境,愛因斯坦卻不同於伊壁鳩魯,他以極大的情感態度關注著世界環境是否能夠達到永恆的和諧。於此,對個人生命消逝的平靜與對包圍個人生命環境的憂傷,矛盾又協調地主宰著愛因斯坦晚年的心境。
  理解這一點才能真正理解愛因斯坦。
  從40年代末起,在愛因斯坦的信中,越來越經常地流露出對生活厭倦、普遍厭倦的議論。隨著這些議論,還越來越經常地發出一種和要去世的人、和自己生命辭別的憂傷的、儘管是平靜的語調。這種平靜的憂傷就像一個人有時在寂靜的傍晚感受到的那種情緒。這種情緒絕少進入一個人的邏輯上秩序井然的世界觀中,它始終是一種感情上的、由半音譜成的、無意識的東西。一個人惋惜過去了的一天,惋惜他永遠失去了的、不可復歸的個性,惋惜那已經永遠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東西。他還惋惜個人的生命。對將逝去的一天的憂傷遮蓋不住對次日的愉快的期待,對過去的個人生活的憂傷與對整個存在的不朽的樂觀主義心情並不矛盾。它們相互補充,不可分割。承認局部的、具體的、個人的東西的價值和不可重複性,就使伊壁鳩魯式的對死的否定變得更具人性,它把邏輯公式變成人的激情。關於存在之不朽的想法,同樣也使正在消逝的個人生命的憂傷變為寧靜的、某種透明的和水彩畫般的憂傷。
  在愛因斯坦獨特的意識中,非常清晰地表現出伊壁鳩魯式的樂觀主義路線,他確實無視個人的死,並對死無動於衷。但它不排除對將要失去的生命的憂傷。這正是愛因斯坦獨特的生命意識:對本人的生命相對的無所謂和對已經死去和將要死去的親人們的強烈的、雖說是平靜的憂傷。這些親近的人則是世界環境,包圍愛因斯坦個人生命的世界環境的具象存在。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愛因斯坦,埃倫費斯特、艾爾莎、朗之萬、瑪麗·居裡、瑪婭·愛因斯坦……一縷又一縷止不住的哀傷侵蝕著愛因斯坦的精神。
  這種感情又不是純兒女情長式的東西,在愛因斯坦身上,它又和一種理智的孤獨感聯繫在一起:即無法理解宇宙的和諧,制訂統一場論時總是遇到新的挫折,這種挫折還應包括在30年代之後,愛因斯坦走上了一條與大多數物理學家不同的道路。所以,物理世界的不和諧與生活世界的不和諧為愛因斯坦式的孤獨留下了雙重的註解。埃倫費斯特以自殺的方式中斷了這種「孤獨」,他把科學家期待的科學的東西和他在科學上實際所能做到的事情之間的悲劇性衝突矛盾全然視為主觀的能力問題,而愛因斯坦則不同,雖然他晚年的憂傷與一生的孤獨感也源自於此,他視這種悲劇性衝突矛盾為個人之外的客觀的東西。由此,他才能坦然地接受科學探索中的一次次失敗,就像他一再引用萊辛的話聊以自慰:「對真理的追求比安安穩穩地佔有它更可貴。」
  這既是科學真理的真正不朽,同時也是崇高生命的真正不朽。
  1955年春,這是愛因斯坦最後的一個春天。愛因斯坦在為紀念蘇黎世工大建校1百週年寫的幾頁「自述片斷」中,就是以這樣一種坦然的追求真理的心情總結了自己對統一場論的研究:
  「自從引力理論這項工作結束以來,到現在40年過去了。這些歲月我幾乎全部用來為了從引力場理論推廣到一個可以構成整個物理學基礎的場論而絞盡腦汁。有許多人向著同一個目標而工作著,許多充滿希望的推廣我後來一個個放棄了。但是最近10年終於找到一個在我看來是自然而又富有希望的理論。不過,我還是不能確信,我自己是否應當認為這個理論在物理學上是極有價值的,這是由於這個理論是以目前還不能克服的數學困難為基礎的,而這種困難凡是應用任何非線性場論都會出現。此外,看來完全值得懷疑的是,一種場論是否能夠解釋物質的原子結構和輻射以及量子現象,大多數物理學家都是不加思索地用一個有把握的『否』字來回答,因為他們相信,量子問題在原則上要用另一類方法來解決。」
  在此,愛因斯坦平靜地承認,統一場論距單值地解釋宇宙的構造還很遙遠。儘管他為此花了40年的心血。這種「追求真理」的坦然其實就是生命意識的表現。1951年1月6日,「第一小提琴手」愛因斯坦寫信給「第二小提琴手」比利時王太后伊麗莎白:
  「我不拉小提琴了。這些年來,聽我自己演奏,越聽越難受。希望你沒有遭到類似的命運。留給我的事情是:毫不憫惜自己,研究困難的科學問題。那個工作迷人的魔力,將持續到我停止呼吸。」
  真理不屬於個人,甚至不屬於發現者,就像愛因斯坦從不認可他發現了相對論的提法。個人的生命若想不朽,就得在探索、追求真理的過程中留下自己的足跡。
  記住愛因斯坦的話:
  「死去的我們將在我們共同創造的保留於我們身後的事物中得到不朽。」
  還應記住英費爾德講的一件事:曾在1927年給愛因斯坦畫像的巴伐利亞畫家的約瑟夫·薩爾,於1938年逃出納粹監獄來到普林斯頓。他在這裡問過一位老人這樣一個問題:對愛因斯坦科學著作內容毫無所知的人為什麼如此仰慕愛因斯坦呢?老人回答說:「當我想到愛因斯坦教授的時候,我有這樣一種感覺,彷彿我已經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這就是愛因斯坦的不朽,是人世間真正的、永恆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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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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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9年 3月14日上午11時30分,愛因斯坦出生在德國烏爾姆市班霍夫街135號。父母都是猶太人。父名赫爾曼·愛因斯坦,母親波林·科克。
  1880年 愛因斯坦一家遷居慕尼黑。父同其弟雅各布合辦一電器設備小工廠。
  1881年 11月18日,愛因斯坦的妹妹瑪雅出世。1884年 愛因斯坦對袖珍羅盤著迷。進天主教小學讀書。
  1885年 愛因斯坦開始學小提琴。
  1886年 愛因斯坦在慕尼黑公立學校讀書。為了遵守宗教指示的法定要求,在家裡學習猶太教的教規。
  1888年 愛因斯坦入路易波爾德高級中學學習。在學校繼續受宗教教育,直到準備接受受戒儀式。弗裡德曼是指導老師。1889年 在醫科大學生塔爾梅引導下,讀通俗科學讀物和哲學著作。
  1890年 愛因斯坦的宗教時間,持續約1年。1891年 自學歐幾里德幾何,感到狂熱的喜愛。開始自學高等數學。
  1892年 開始讀康德著作。
  1894年 全家遷往意大利米蘭。
  1895年 自學完微積分。中學沒畢業就到意大利與家人團聚。放棄德國國籍。
  投考蘇黎世瑞士聯邦工業大學,未錄取。
  10月轉學到瑞士阿勞州立中學。
  寫了第一篇科學論文。
  1896年 獲阿勞中學畢業證書。
  10月進蘇黎世聯邦工業大學師範系學習物理。1897年 在蘇黎世結識貝索,與其終身友誼從此開始。
  1899年 10月19日正式申請瑞士公民權。
  1900年 8月畢業於蘇黎世聯邦工業大學。12月完成論文《由毛細管現象得到的推論》,次年發表在萊比錫《物理學雜誌》上。
  1901年 3月21日取得瑞士國籍。
  3月去米蘭找工作,無結果。
  5月回瑞士,任溫特圖爾中學技術學校代課教師。10月到夏夫豪森任家庭教師。3個月後又失業。12月申請去伯爾尼瑞士專利局工作。
  5—7月完成電勢差的熱力學理論的論文。
  1902年 2月到伯爾尼等待工作。
  和索洛文、哈比希特創建「奧林匹亞科學院」。
  6月受聘為伯爾尼瑞士專利局的試用三級技術員。6月完成第三篇論文《關於熱平衡和熱力學第二定律的運動論》,提出熱力學的統計理論。
  10月父病故。
  1903年 1月與米列娃結婚。
  1904年 5月長子漢斯出生。
  9月由專利局的試用人員轉為正式三級技術員。1905年 3月發展量子論,提出光量子假說,解決了光電效應問題。4月向蘇黎世大學提出論文《分子大小的新測定法》,取得博士學位。
  5月完成論文《論動體的電動力學》,獨立而完整地提出狹義相對性原理,開創物理學的新紀元。
  9月提出質能相當關係。
  1906年 4月晉陞為專利局二級技術員。
  11月完成固體比熱的論文,這是關於固體的量子論的第一篇論文。
  1907年 開始研究引力場理論,在論文《關於對性原理和由此得出的結論》中提出均勻引力場同均勻加速度的等效原理。6月申請兼任伯爾尼大學的編外講師。
  1908年 10月兼任伯爾尼大學編外講師。1909年 3月和10月完成兩篇論文,每一篇都含有對於黑體輻射論的推測。
  7月接受日內瓦大學名譽博士。
  9月參加薩爾斯堡德國自然科學家協會第81次大會,會見普朗克等,作了《我們關於輻射的本質和結論的觀點的發展》報告。
  10月離開伯爾尼專利局,任蘇黎世大學理論物理學副教授。
  1910年 7月次子愛德華出生。
  10月完成關於臨界乳光的論文。
  1911年 2月應洛倫茲邀請訪問萊頓。
  3月任布拉格德國大學理論物理學教授。
  10月去布魯塞爾出席第一次索爾維會議。
  1912年 2月埃倫費斯特來訪,兩人由此結成莫逆之交。10月回瑞士,任母校蘇黎世聯邦工業大學理論物理學教授。
  提出光化當量定律。
  開始同格羅斯曼合作探索廣義相對論。
  1913年 7月普朗克和能斯特來訪,聘請他為柏林威廉皇家物理研究所所長兼柏林大學教授。
  12月7日在柏林接受院士職務。
  發表同格羅斯曼合著的論文《廣義相對論綱要和引力理論》,提出引力的度規場理論。
  1914年 4月6日,從蘇黎世遷居到柏林。
  7月2日在普魯士科學院作就職演說。
  10月反對德國文化界名流為戰爭辯護的宣言《告文明世界書》,在同它針鋒相對的《告歐洲人書》上簽名。
  11月參加組織反戰團體「新祖國同盟」。
  1915年 同德哈斯共同發現轉動磁性效應。
  3月寫信給羅曼·羅蘭,支持他的反戰活動。
  6—7月在阿廷根作了6次關於廣義相對論的學術報告。11月提出廣義相對論引力方程的完整形式,並且成功地解釋了水星近日點運動。
  1916年 3月完成總結性論文《廣義相對論的基礎》。
  3月發表悼念馬赫的文章。
  5月提出宇宙空間有限無界的假說。
  8月完成《關於輻射的量子理論》,總結量子論的發展,提出受激輻射理論。
  首次進行關於引力波的探討。
  寫作《狹義和廣義相對論淺說》。
  1917年 2月,著述第一篇關於宇宙學的論文,引入宇宙項。接連患肝病、胃潰瘍、黃疸病和一般虛弱症,受堂姐艾爾莎照顧。
  1918年 2月,愛因斯坦發表關於引力波的第二篇論文,包括四級公式。
  1919年 1—3月在蘇黎世講學。
  2月同米列娃離婚。
  6月與艾爾莎結婚。
  9月獲悉英國天文學家觀察日食的結果,11月6日消息公佈後,全世界為之轟動。由此,愛因斯坦的理論被視為「人類思想史中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12月,接受德國唯一的名譽學位:羅斯托克大學的醫學博士學位。
  1920年 3月母親患癌症去世。
  夏訪問斯堪的那維亞。
  8—9月德國出現反相對論的逆流,愛因斯坦遭到惡毒攻擊,他起而公開應戰。
  10月接受兼任萊頓大學特邀教授名義,發表《以太和相對論》的報告。
  1921年 1月訪問布拉格和維也納。
  1月27日在普魯士科學院作《幾何學和經驗》的報告。
  2月去阿姆斯特丹參加國際工聯會議。
  4月2日—5月30日,為了給耶路撒冷的希伯萊大學的創建籌集資金,同魏茨曼一起首次訪問美國。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巴納德勳章。在白宮受哈丁總統接見。在訪問芝加哥、波士頓和普林斯頓期間,就相對論進行了4次講學。
  6月訪問英國,拜謁了牛頓墓地。
  1922年 1月完成關於統一場論的第一篇論文。3—4月訪問法國,努力促使法德關係正常化。發表批判馬赫哲學的談話。
  5月參加國際聯盟知識界合作委員會。
  7月受到被謀殺的威脅,暫離柏林。
  10月8日,愛因斯坦和艾爾莎在馬賽乘輪船赴日本。沿途訪問科倫坡、新加坡、香港和上海。
  11月9日,在去日本途中,愛因斯坦被授予1921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金。
  11月17日—12月29日,訪問日本。
  1923年 2月2日,從日本返回途中,到巴勒斯坦訪問,逗留12天。
  2月8日,成為特拉維夫市的第一個名譽公民。
  從巴勒斯坦返回德國途中,訪問了西班牙。
  3月,愛因斯坦對國聯的能力大失所望,向國聯提出辭職。6—7月,幫助創建「新俄朋友協會」,並成為其執行委員會委員。
  7月,到哥德堡接受1921年度諾貝爾獎金。並講演相對論,作為對得到諾貝爾獎金的感謝。
  發現了康普頓效應,解決了光子概念中長期存在的矛盾。12月,第一次推測量子效應可能來自過度約束的廣義相對論場方程。
  1924年 加入柏林的猶太組織,並成為繳納會費的會員。
  6月,重新考慮加入國聯。
  12月,取得最後一個重大發現,從統計漲落的分析中得出一個波和物質締合的獨立的論證。此時,還發現了波色—愛因斯坦凝聚。
  1925年 受聘為德蘇合作團體「東方文化技術協會」理事。
  5—6月,去南美洲訪問。
  與甘地和其他人一道,在拒絕服兵役的聲明上簽字。
  接受科普列獎章。
  為希伯萊大學的董事會工作。
  發表《非歐幾里德幾何和物理學》。
  1926年 春,同海森伯討論關於量子力學的哲學問題。
  接受「皇家天文學家」的金質獎章。
  接受為蘇聯科學院院士。
  1927年 2月在巴比塞起草的反法西斯宣言上簽名。
  參加國際反帝大同盟,被選為名譽主席。
  10月參加第五屆布魯塞爾索爾維物理討論會,開始同哥本哈根學派就量子力學的解釋問題進行激烈論戰。
  發表《牛頓力學及其對理論物理學發展的影響》。1928年 1月被選為「德國人權同盟」(前身為德國「新祖國同盟」)理事。
  春,由於身體過度勞累,健康欠佳,到瑞士達伏斯療養,並為療養青年講學。發表《物理學的基本概念至其最近的變化》。
  4月海倫·杜卡斯開始到愛因斯坦家擔任終生的私人秘書。
  1929年 2月發表《統一場論》。
  3月,50歲生日,躲到郊外以避免生日慶祝會。第一次訪問比利時皇室,與伊麗莎白女皇結下友誼,直到去世之前一直與比利時女皇通信。
  6月28日獲普朗克獎章。
  9月以後同法國數學家阿達馬進行關於戰爭與和平問題的爭論,堅持無條件地反對一切戰爭。
  1930年 不滿國際聯盟在改善國際關係上的無所作為,提出辭職。5月,在「國際婦女和平與自由同盟」的世界裁軍聲明上簽字。
  7月同泰戈爾爭論真理的客觀性問題。
  12月11日—1931年3月4日,愛因斯坦第二次到美國訪問,主要在加利福尼亞州理工學院講學。
  12月13日,沃克市長向愛因斯坦贈送紐約市的金鑰匙。
  12月19日—20日,訪問古巴。
  發表《我的世界觀》、《宗教和科學》等文章。
  1931年 3月從美國回柏林。
  5月訪問英國,在牛津講學。
  11月號召各國對日本經濟封鎖,以制止其對中國的軍事侵略。
  12月再度去加利福尼亞講學。
  為參加1932年國際裁軍會議,特地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和演講。
  發表《麥克斯韋對物理實在觀念發展的影響》。1932年 2月,對於德國和平主義者奧西茨基被定為叛國罪,在帕莎第納提出抗議。
  3月從美國回柏林。
  5月去劍橋和牛津講學,後趕到日內瓦列席裁軍會議,感到極端失望。
  6月同墨菲作關於因果性問題的談話。
  7月同弗洛伊德通信,討論戰爭的心理問題。
  號召德國人民起來保衛魏瑪共和國,全力反對法西斯。12月10日,和妻子離開德國去美國。原來打算訪問美國,然而,他們從此再也沒有踏上德國的領土。
  1933年 1月30日,納粹上台。
  3月10日,在帕莎第納發表不回德國的聲明,次日啟程回歐洲。
  3月20日,納粹搜查他的房屋,他發表抗議。後他在德國的財產被沒收,著作被焚。
  3月28日從美國到達比利時,避居海邊農村。
  4月21日宣佈辭去普魯士科學院職務。
  5月26日給勞厄的信中指出科學家對重大政治問題不應當默不作聲。
  6月到牛津講學後即回比利時。
  7月改變絕對和平主義態度,號召各國青年武裝起來準備同納粹德國作殊死鬥爭。
  9月初納粹以2萬馬克懸賞殺死他。
  9月9日,渡海前往英國,永遠離開歐洲。
  10月3日在倫敦發表演講《文明和科學》。
  10月10日離開英國,10月17到達美國,定居於普林斯頓,應聘為高等學術研究院教授。
  1934年 文集《我的世界觀》由其繼女婿魯道夫·凱澤爾編輯出版。1935年 5月到百慕大作短期旅行。在百慕大正式申請永遠在美國居住。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離開美國。
  獲富蘭克林獎章。
  同波多耳斯基和羅森合作,發表向哥本哈根學派挑戰的論文,宣稱量子力學對實在的描述是不完備的。
  為使諾貝爾獎金(和平獎)贈予關在納粹集中營中的奧西茨基而奔走。
  1936年 開始同英費爾德和霍夫曼合作研究廣義相對論的運動問題。
  12月20日妻艾爾莎病故。
  發表《物理學和實在》、《論教育》。
  1937年 3—9月參加由英費爾德執筆的通俗冊子《物理學的進化》的編寫工作。
  3月聲援中國「七君子」。
  6月同英費爾德和霍夫曼合作完成論文《引力方程和運動問題》,從廣義相對論的場方程推導出運動方程。
  1938年 同柏格曼合寫論文《卡魯查電學理論的推廣》。
  9月給五千年後的子孫寫信,對資本主義社會現狀表示不滿。
  1939年 8月2日在西拉德推動下,上書羅斯福總統,建議美國抓緊原子能研究,防止德國搶先掌握原子彈。
  妹妹瑪雅從歐洲來美,在愛因斯坦家長期住下來。1940年 5月15日發表《關於理論物理學基礎的考查》。
  5月22日致電羅斯福,反對美國的中立政策。
  10月1日取得美國國籍。
  1941年 發表《科學和宗教》等文章。
  1942年 10月在猶太人援蘇集會上熱烈讚揚蘇聯各方面的成就。
  1943年 5月作為科學顧問參與美國海軍部工作。1944年 為支持反法西斯戰爭,以600萬美元拍賣1905年狹義相對論論文手稿。發表對羅素的認識論的評論。
  12月同斯特恩、玻爾討論原子武器和戰後和平問題,聽從玻爾勸告,暫時保持沉默。
  1945年 3月同西拉德討論原子軍備的危險性,寫信介紹西拉德去見羅斯福,未果。
  4月從高等學術研究院退休(事實上依然繼續照常工作)。9月以後連續發表一系列關於原子戰爭和世界政府的言論。1946年 5月發起組織「原子科學家非常委員會」,擔任主席。5月接受黑人林肯大學名譽博士學位。寫長篇《自述》,回顧一生在科學上探索的道路。
  5月妹妹瑪雅因中風而癱瘓,以後每夜唸書給她聽。
  10月,給聯合國大會寫公開信,敦促建立世界政府。
  1947年 繼續發表大量關於世界政府的言論。
  9月發表公開信,建議把聯合國改組為世界政府。1948年 4—6月同天文學家夏普林利合作,全力反對美國準備對蘇聯進行「預防性戰爭」。
  抗議美國進行普遍軍事訓練。
  發表《量子力學和實在》。
  前妻米列娃在蘇黎世病故。
  12月,作剖腹手術,在腹部主動脈裡發現一個大動脈瘤。
  1949年 1月13日,愛因斯坦出院。
  1月,寫《對批評的回答》,對哥本哈根學派在文集《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哲學家—科學家》中的批判進行反批判。
  5月發表《為什麼要社會主義》。
  11月「原子科學家非常委員會」停止活動。
  1950年 2月13日發表電視演講,反對美國製造氫彈。
  4月發表《關於廣義引力論》。
  文集《晚年集》出版。
  3月18日,在遺囑上簽字蓋章。內森博士被指名為唯一的遺囑執行人。遺產由內森博士和杜卡斯共同托管。信件和手稿的最終貯藏所是希伯萊大學。其他條款當中還有:小提琴贈給孫子伯恩哈德·凱撒。
  1951年 連續發表文章和信件,指出美國的擴軍備戰政策是世界和平的嚴重障礙。
  6月妹妹瑪雅在長期癱瘓後去世。
  9月「原子能科學家非常委員會」解散。
  1952年 發表《相對論和空間問題》、《關於一些基本概論的緒論》。11月以色列第1任總統魏斯曼死後,以色列政府請他擔任第2任總統,被拒絕。
  1953年 4月3日給伯爾尼時代的舊友寫《奧林匹亞科學院頌詞》,緬懷青年時代的生活。
  5月16日給受迫害的教師弗勞恩格拉斯寫回信,號召美國知識分子起來堅決抵抗法西斯迫害,引起巨大反響。為經念玻恩退休,發表關於量子力學解釋的論文,由此引起兩人之間的激烈爭論。
  發表《〈空間概念〉序》。
  1954年 3月,75歲生日,通過「爭取公民自由非常委員會」,號召美國人民起來同法西斯勢力作鬥爭。
  3月被美國參議員麥卡錫公開斥責為「美國的敵人」。
  5月發表聲明,抗議對奧本海默的政治迫害。
  秋因患溶血性貧血症臥床數日。
  11月18日,在《記者》雜誌上發表聲明,不願在美國做科學家,而寧願做一個工匠或小販。
  完成《非對稱的相對論性理論》。
  1955年 2—4月同羅素通信討論和平宣言問題,4月11日在宣言上簽名。
  3月寫《自述片斷》,回憶青年時代的學習和科學探索的道路。
  3月15日摯友貝索逝世。
  4月3日同科恩談論關於科學史等問題。
  4月5日駁斥美國法西斯分子給他扣上「顛覆分子」帽子。4月13日在草擬一篇電視講話稿時發生嚴重腹痛,後診斷為動脈出血。
  4月15日進普林斯頓醫院。
  4月18日1時25分在醫院逝世。當日16時遺體在特倫頓火化。遵照其遺囑,骨灰被秘密保存,不發訃告,不舉行公開葬儀,不做墳墓,不立紀念碑。



[ 本帖最後由 aska110169 於 2007-6-4 12: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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