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話]棄生
幽幽的月色下,他牽著臉色蒼白的少年公子在竹林裡漫步,他指著一株株的竹子隨口道。
這竹身彷彿灑了斑斑淚痕的是湘妃竹,那竹竿堅韌,即使我兩爬上去也不會斷裂的是石竹,前邊莖幹稍帶紫黑色的是紫竹,一旁葉緣一環白的是山白竹,那黃的桿莖上分佈著一條條深綠的線紋,宛如一根根繃得筆直的琴絲的是小琴絲竹,而那葉子狹窄得只及……
忽然停口,偏首看著含笑望著自己的少年。是不是很無聊啊?
怎會?我從不知道青碧秀耿的竹子還分了這麼多種,但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竹呢?
也許是因為十歲那年,我家因貧困養不起小孩,我被遺棄在一片竹林裡。
淡淡地說著。不是刻意偽裝成漫不在乎,他是真的沒有怨也沒有恨。
〥
那天,他在竹林裡等著說好去辦點事,日落便回來接自己的父親,他耐心地在原地等候著,從日落直至月光篩過竹葉灑了一地碎亮,他才起身離開。
雖然前一晚,父母含淚所作的決定他聽得一清二楚,他還是聽話地跟著父親出門。
雖然知道父親說的是謊言,他還是天真地笑著說自己會乖乖地等不會亂跑。
雖然拐了幾個彎才來到這竹林深處他仍記得一清二楚,可是他已經不能回家了。
如果少了他,父母弟妹可以生活得好些,那麼,他就不會在回去打擾他們。
〥
你的童年……一定很辛苦……少年感傷地望著他。
倒也不會。他笑道。
〥
後來,他漫無目的地繞著,從另一端出了竹林,林外是一大片的荒堙漫塚。
淒淒月色下,森森碑林間,他見到一個人拖出一隻棺木,撬開了棺蓋。
他走了過去,探身問道。大叔,你在找什麼啊?
那人先是嚇了一跳,雙手合十猛念阿彌陀佛,後來發現是個小孩才惡聲道。你這小鬼,三更半夜在墳墓堆裡做什麼?
我被丟棄了。他可憐兮兮地道。
這樣啊……那人聲調軟了下來,打量了他半晌後道。看你模樣還艇機靈的,以後就跟著我學點謀生的本事吧。
於是此後,他便跟著那人大江南北地盜墓去了。
〥
少年忍不住問道。那名大叔似乎是很有趣的人啊,我能不能也見見他?
他詭異地一笑。我也很想念他,本來還打算麻煩你的。
少年先是一愕但也隨即明瞭了。他……過世了?
他點點頭。七年前的事了。
你打算和大叔一樣,一生以盜墓為業?
有何不可?他聳了聳肩。若非盜墓,我又怎會和你邂逅?
〥
那回,他盜進了一座漢室王侯的墳墓,那座墓倚著山壁,山壁被鑿空建成了大大小小近十間的墓室,停放了家族老少的棺柩,而除了棺柩,自然也該存放了數甚多價值不菲地陪葬品。
但是,那座漢墓已有人捷足先登,珍寶被盜一空,更過分的是,連棺木也被翻倒,屍骨散落一地。
生時慕榮華,死後亦不捨放手的下場便是如此。
他扶正了棺木,將屍骨一一揀放回。
從老太爺、太夫人、老爺、夫人、姬妾、公子、小姐……終於到了最後一間墓室,看著棺旁石板上刻著的記載,那是他們少年早逝的長子。
當他揀放好那名長公子的屍骨,準備合上棺蓋時,忽然瞥見棺中一角閃著微亮。
拾起細看,是一枚雕成蟬形的墨紋白玉。
將玉放入懷中,他對著棺中屍骨道。幫你們收拾了大半天,取走一枚琀蟬不為過吧?
〥
返家後,隨意將玉擺在前廳几上,回房累倒在床,頃刻即入睡。
直至夜半因口乾醒來,睡眼惺忪地到前廳找水喝,竟見一名身著青墨絲紋白衫的少年立在廳中,衝著他笑。
他一時睡意全消,問道。你再我房裡做什麼?
是你帶我回來的。少年一臉無辜地道。
胡說。他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把我的琀蟬從墓中帶走,那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所以只好跟來了。
瘋子啦。他聽得頭痛了起來,但回念一想,不對,少年怎知他盜墓得玉之事?
你不信?你可以摸我的頸子,沒有脈動的。少年撩開長髮,偏首露出弧度勻美地項頸,
他遲疑地伸出手指輕碰少年的頸側,只覺指腹所沾之處冰涼潤滑如玉,他情不自禁地貼上了手掌,輕輕地揉撫著,纖柔的頸子……尖巧的下頷……清瘦的臉頰……
少年忽然拍開他的手,有點不知所措地問道。現在你信了?
手心指上還餘留著潤涼,他點了點頭。
〥
此後,少年每晚都會出來找他,逗留的時間從起初的子夜後半個時辰、漸漸延長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到後來的月升直至曉色乍現。
說來也是奇怪,他從來沒有怕過這鬼少年,也許是那一派純真的模樣讓人輕易地便卸下了戒心。
也許是因為……他很寂寞……
〥
一日黃昏,他在返家的路上被叫住。這位公子請留步。
一回身,叫住自己的是名道人。
公子的身上沾有鬼氣。道人凝重地道。
這道人還真有點本領。他在心裡暗暗驚嘆,表面上則裝作惶恐不安的模樣道。那我會怎麼樣嗎?
你已吸取了不少鬼氣,相對的,鬼也吸收了你的人氣,若再糾纏不清下去,最後,你們角色互換,鬼成人,而你成鬼。
他只覺近日來在陽光下易覺暈眩,想不到情況會如此嚴重。
少年知道嗎?他相信少年接近他是不懷任何惡念的。
道人見他沉吟著,從懷中掏出數張符紙。你回去張貼在房門口,鬼便無法進屋,若他仍死心糾纏不肯離去,你再來找我。
他謝過了道人,收下符祇。
〥
暮色漸濃,鬼將現身。
他點亮了一盞燭,拎起日間偶得的符紙,在燭焰上方緩緩旋繞而下,紙的一角陷入了火光。
瞬間狂燃的青藍色符火中,隱隱可見,他的唇勾起了難以度測的笑意。
〥
若終究是人鬼殊途,那麼誰生誰死又何妨?
重要的是我們曾相識一場。
〥
你是誰?
鬼初成人,前塵竟皆忘,見他腳步空浮,形體半透光,疑懼地問道。
原來……活過來的會是一個嶄新的人生,不是他的,也不是鬼少年的。
他笑了,也許因為已是鬼,原本淒涼的笑竟似不懷好意的陰冷。
我是鬼。
那……我又是誰?想不起,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人事都模糊不清。
你是誤買了我所寄身的琀蟬的公子……
〥
他說一個很長的故事之後離去。
故事裡有他,他的身份,一直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