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冒牌巡撫丟了廣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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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熊廷弼被革去遼東經略,回到湖北江夏的老家,妻子王氏笑看說:
「你出去做官,俺心裡總不安穩。老是耽心你那直筒子脾氣,深怕得罪了人,惹出事來。你回來了,俺心裡也就踏實了。」
一天,熊廷弼與王氏坐在院子裡一邊閒話,一邊看著兩個孩子在練功。
忽然一聲門響,大門被推開了,連珠串似地走進百十人來,領頭的一位官員,手中捧著黃綾包的聖旨,口中高呼:
「熊廷弼接旨。」
熊廷弼連忙擺設了香案,面朝北跪下來。
那官員口中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熊廷弼經略遼東一載,威懾邊廷,力保遼東危城,功績纍纍。後因他人誹謗,朝中大臣又未能及時向朕剖析,令朕蒙蔽,讓熊將軍蒙冤,後來不久朕便後悔。如今瀋陽、遼陽兩大重鎮相繼淪陷,全遼形勢萬分危急,遼西存亡迫在眉睫。經過臣下勘奏,朕已再三考慮,挽救遼西危局,非熊將軍莫屬。特旨復熊廷弼遼東經略兼兵部右侍郎職務。井速速回京就命。欽此。」
熊廷弼聽完,連聲說道:
「遵旨!」
他又連磕了幾個頭,爬起身來,招呼那官員進屋喝茶。那官員說道:
「王命在身,不敢久停。希望熊將軍整頓行裝,抓緊上路吧!」
那熊廷弼不敢怠慢,急忙招呼妻子王氏進屋。他向王氏說道:
「你快去替俺收拾行李、衣服等。」
不多時,王氏已將行李準備好,見到延弼與兒子難分難捨的情景,就站在門外,沒有去打擾他們。
這時那官員又在催著說道:
「抓緊時間上路吧,熊將軍!」
熊廷弼與妻子拱了拱手,說道:
「保重,保重,多保重!」
王氏說道:
「祝你馬到成功!」
熊廷弼轉過身來,又摟住兩個兒子,分別親了一下,說道:
「要聽話,不要淘氣,認真學本事!」
說完,熊廷弼遂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且說朝廷在決定重新起用熊廷弼的同時,對於原來彈劾熊廷弼的御史馮三元、張修德各給予降職兩級的處分,並調出京城。
當時去遼東閱邊的大臣姚宗文,為人陰險,有意陷害熊廷弼,散佈流言,隨意給熊廷弼羅織罪狀,導致熊廷弼被斥罷官,誤了封疆大事,給予削職為民處置,送回原籍。
儘管明朝皇帝希圖重整旗鼓,在關外積極備戰,但是任務艱巨,險象環生。遼東的國土已經喪失,遼西又殘破不堪。邊關的將吏又積惡難改,局面極為困難。皇帝說:
「遼東原來有兵七萬,額炯七十多萬兩。新兵十三萬,歲餉五百多萬兩。已經不算少了。但是,去年賞銀二百多萬兩,軍士卻沒有得到一文錢,文武官員卻填滿私囊。遼沈地區失守以後,遼陽軍資都被後金奪走了,再發銀兩有什麼用處!」
從皇帝這段話裡,可以看出:一個王朝在敗落的時候,其官吏腐敗是個頑症,很難整治。可是,朝廷又不能放任不管,只好硬著頭皮在備戰。
且說努爾哈赤攻下遼陽,並不滿足已經取得的勝利,也不為遼陽的繁華所吸引。
他曾說過:
「既然開始攻打明朝,豈能半途而廢?」
當八旗將士興高采烈地接收戰利品時,他已把目光轉向遼河西岸的廣寧城,開始為奪取這座重鎮而進行準備。
他派出扈爾漢等人,去廣泛收集現有船隻,並製造新船,以備步騎兵渡河之用。
他選取的進軍路線是:
自遼陽往南,一路軍走水路,從太子河順流而下,到牛莊;一路軍走陸路,經鞍山,到海州,會於牛莊。然後合兵渡遼河,直取廣寧。
從牛莊到廣寧,約有二百餘里,地勢低窪,春夏秋三季泥濘不堪。這裡四面無山,田野與大混成一色。浩浩蕩蕩,陸地成舟,如乘船大海之中。
唐朝時,稱這一帶為「遼澤」,想從這裡通過,也非用船不可。
努爾哈赤在準備船隻的同時,一面派出遊動騎兵,沿遼河東岸巡邏,注視明軍動靜;一面秘密派遣大批諜工,進廣寧城,甚至深入北京,千方百計竊取遼西明軍兵力部署的情報。
努爾哈赤慣於使用諜工,這是他用兵的一大特點,瀋陽、遼陽等重鎮迅速被拿下,諜工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
明朝已從中得到嚴重教訓,對後金的諜工活動開始有些警惕。先後在廣寧、北京等地破獲了努爾哈赤派遣的部分諜工,並立即處死,但多數諜工還是無法破獲。
後金諜工無孔不人的活動,使明朝將吏非常恐慌,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兵部向嘉宗報告說:
「廣寧城裡奸細無處不有,內地奸細無處不有。」
一次熹宗指示兵部派一名高級官員到關外傳達對遼西防禦的諭旨,兵部唯恐被後金探去,一再說服皇帝不要派人去,此事只好作罷。可見,明朝懼怕後金諜工已經達到何等嚴重的程度!
且說熊廷弼接到聖旨以後,從家鄉起程,火速進京。他來京前,就對遼西的戰守問題作了充分考慮。
熊廷弼有才有識,到京城才幾天,就制定了一套固守遼西、以圖恢復的戰略防禦方案,這便是著名的「三方佈置策」。
所謂三方佈置,即陸上以廣寧為中心,重點設防,部署馬步大軍,沿河防守,造成有利的軍事態勢,迎擊後金主力;在天津、登州、菜州三處各置舟師,從海上進行牽制;在山海關設經略,統轄三方。
當各路援軍集結完畢,海上舟師齊備,然後三方並舉,實行反攻。
熹宗看了這一積極防禦的計劃,馬上批准實施,並提升熊廷弼兵部尚書,駐守山海關。同時提升王化貞為廣寧巡撫,駐守廣寧。
再說熊廷粥謝了聖恩,於天啟元年(1621年,天命六年)七月,離京赴山海關上任。不久,他到廣寧視察,滿城文武都出城迎接,廷弼——與他們見面。
忽然侍兵遞上一名片,上寫「遼東巡撫王化貞」。
熊廷弼見是巡撫,忙請相見,寒暄幾句,便同赴行轅。
這王化貞是河間府肅寧縣人,與閹豎魏忠賢是同鄉,還拐彎抹角地攀上了親戚。
一開始,王化貞在魏忠賢的錦衣衛裡聽差。
半年後,魏忠賢見王化貞果然辦事機敏,處事靈活,遂派人為他辦齊了一整套假功名手續,並於當年秋闈參加了考試,中了進士。
皇榜公佈以後,考生私下裡議論紛紛:從哪裡冒出來這個王化貞?……
在那個腐敗的朝代,人們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王化貞由戶部主事,歷右參議,分守廣寧,在遼沈淪陷以後,為了削弱熊廷弼兵權,達到「制熊」目的,魏忠賢慫恿熹宗皇帝,提升王化貞為廣寧巡撫,駐守廣寧。
且說廣寧巡撫王化貞,陪著熊廷弼進入府裡,準備了接風酒,席間共同商談戰守問題。
誰知剛談幾句,二人對守戰各持異議,嚴重對立,並且互不相讓。
對付後金國,熊廷弼主守,按照他的方針,明朝軍隊應取守勢,積極防禦,守住以後,才能進攻。
王化貞的意見正好相反,他主戰,強烈反對熊廷迅的防禦方針。於是兩人激烈地辯論起來。熊廷弼說:
「守,是為戰。如今,人饑馬疲,連防守都十分困難,怎麼去攻?」
王化貞反駁說:
「正因為不足守,所以應當進攻,這叫作以戰為守嘛!」
熊廷弼說:
「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眼下運輸如此艱難,既然進兵,應該先考慮運糧的辦法。」
王化貞卻很有把握地說道:
「咱們的兵馬一過河,海州的糧倉都為俺有,怕什麼,還能餓著你嗎?」
熊廷弼又提出問題說:
「咱的軍隊如要過河,就應該考慮如何守法,一旦出現危險情況,怎麼支援?」
王化貞很輕鬆地回答:
「俺一取下牛莊,那裡必然響應,就會有人抓住叛將獻給俺!」
兩人唇槍舌箭,相持不下,下邊將吏因而無所適從。
當時,朝廷大權掌握在宦官手中,王化貞是魏忠賢的代理人,他們當然偏袒王化貞,竭力排斥熊廷弼。
本來,熊廷弼身任全軍統帥,有權決定前線的戰守方針大計。但是魏忠賢處處刁難,把兵馬都交王化貞指揮,只留五千兵馬歸熊廷弼掌握,使他徒有經略之名。
魏忠賢甚至於對王化貞說道:
「你可以自行其事,別聽姓熊的那一套!」
那王化貞根本不懂軍事,但平時他卻喜歡說大話,吹牛皮。現在,他又有魏忠賢的支持和慫恿,更加盛氣凌人。他公開說:
「俺以六萬兵馬,就可以蕩平赫圖阿拉,活捉努爾哈赤!」
王化貞還大言不慚地向朝廷許下諾言:
「到中秋八月,皇上可以高枕而聽捷報傳來。」
王化貞破壞熊廷弼集中兵力於廣寧的部署,擅自分兵,沿遼河西岸一線佈防,又於西平諸堡鎮駐兵,作出要渡遼河進攻的架勢,因而極大地削弱了廣寧的防禦。
熊廷弼看到這種情況,氣得不得了。此人剛直不阿,性格倔強,好發脾氣。對朝廷裡的權貴毫無逢迎的習慣,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熊廷弼又寫了一分奏表申訴朝廷說:
「俺是一個東南西北都想來殺的人。如今,俺正處在關鍵時刻,朝廷大臣若能考慮到大明的封疆利益,就讓俺效命疆場,給俺實權。若是以黨派、門戶量人,乾脆放俺回鄉種田去罷,何必內借閣部之名,外借撫臣之力,讓俺徒有經略虛名?」
熹宗皇帝見了奏表,也亂了方寸,沒有主張了。就把熊廷弼的奏表交給大臣們去討論決定去罷。
那些權貴們多是阿諛奉承之徒,誰敢反對閹黨魏忠賢?對熊廷弼本來就看不順眼,便在會上攻擊他說:
「熊廷弼自以為了不起,目空一切,他認為沒有他,遼西就會丟失,大明王朝就要完蛋了。咱們就讓他解甲歸田,看看天可會坍下來!」
正當大臣們在決定熊廷弼去留問題時,關外傳來消息說:
「努爾哈赤即將率領大批人馬,進攻廣寧城!」
聽到這個消息,那些權臣立即又嚇得兩腿亂戰,面露驚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有兩個膽子稍微大的,才囁嚅著說:
「現在,大……大敵當……當前,輕易主……主帥,恐……恐怕亂了……軍心。」
於是,會議一致決定,讓熊廷粥留下來,並奏聞皇上,下聖旨,約定二人「功罪一體」。
一天,差官帶著一隊人馬到來,只聽那差官喊道:
「熊廷弼、王化貞接旨!」
二人慌忙擺設香案,面朝北跪下。
那差官高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如今大敵當前,遼西危急之時,熊廷弼、王化貞應以大局為重,同心協辦,共赴國難,盡快消釋前嫌,團結對敵。功成之日,二將有功同賞,有罪同罰,勿謂言之不諭也!欽此!」
熊廷弼、王化貞連忙叩頭,連聲喊道:
「遵旨!」
差官走後,王化貞向熊廷弼撇了撇嘴,又擠擠眼,說道:
「咱倆是拴在一根籐上的兩個螞蚌,誰也離不開誰,就這麼幹吧?」
熊廷弼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他早已料定:這二出山海關,恐怕是凶多吉少,萬難再回江夏了。這正是「小倆口打架——這一回可不是那一回了」!
且說後金汗王努爾哈赤,在攻下遼陽之後,即從李小芳處得知:馬承林與廣寧城游擊孫得功為姨兄弟。遂派遣李小芳與馬承林前往廣寧城。
李小芳、馬承林走前,汗王對他們說:
「如今遼、沈攻下之後,各城堡都要派兵防守,兵力分去不少。你們到廣寧要抓緊進行對明將的策反勸降,爭取少用兵,或不用兵而得廣寧。得廣寧後,朕要重賞你們!」
李小芳、馬承林走後,努爾哈赤自覺渾身肉顫,心中慌亂,行坐不安。到了晚上,毫無睡意,仍是心緒不寧。
於是,汗王索性拿出《三國演義》讀了起來。他讀著,讀著,覺得神思迷迷糊糊,就伏在桌上,閉目養神。
突然,汗王感到一陣冷風刮來,燭光跳了幾下,差點滅了。
他抬頭一看,見有一人站在燈影裡。努爾哈赤不由警覺起來,按箭問道:
「你是誰?深夜來到朕的臥室,有什麼事?」
那人一聲不吭,汗王遂手提寶劍,站了起來,藉著燭光,仔細一看,卻是費英東。
努爾哈赤趕忙問道:
「原來是費大將軍!深夜來到這裡,你一定有什麼要事吧?」
那費英東只是流淚不止,卻一言不發。
努爾哈赤急了,又說道:
「咱們曾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多年來情同骨肉,你有什麼事,為什麼不說話?」
費英東哭著說道:
「願汗王保重,俺再不能隨著你拚殺了!」
說完話,費英東不見了。又是一陣涼風吹來,努爾哈赤忽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這時,正是午夜三更天時分。
努爾哈赤再無睡意,頭腦亦覺得清醒了許多。夢中的事,他感到十分驚異,遂喊道:
「侍衛呢?」
角門一響,侍衛進來了。
努爾哈赤說道:
「快去喊范先生來!」
工夫不大,範文程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
努爾哈赤便把夢中的情景告訴給範文程,之後,向他問道:
「范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範文程說道: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這是陛下思念費英東將軍所致。沒有什麼可疑慮的。」
努爾哈赤聽了,仍是疑慮重重。
範文程又向汗王說道:
「陛下整日忙於軍務,疲勞太甚,應該多加休息,保重龍體要緊。」
說完,範文程起身告辭。他剛走到中門,迎面碰見大將額亦都。
範文程將汗王的夢裡事情告訴了額亦都,只見額亦都臉色陡然變了,便說道:
「費英東的病情沉重,早就臥床不起了。這夢未必是個好兆頭!」
二人正在說話,忽見一個侍衛匆忙走來,額亦都問道:
「有什麼事嗎?」
那侍衛急忙回答:
「俺從赫圖阿拉來的,大將費英東病逝了!」
「什麼時候?」
「今天早晨。」
範文程向那侍衛說道:
「你去休息吧!這事由咱們去向汗王報告。」
他的話音未落,只見努爾哈赤來了,並向範文程問道:
「剛才,你要報告什麼?」
範文程朝額亦都看了一下,又不得不說:
「陛下有所不知,那侍衛從赫圖阿拉來,報告費英東將軍,今天早晨病逝了!」
努爾哈赤聽罷,大叫一聲,昏倒在地。
額亦都急忙上前扶著,範文程喊侍衛,大家七手八腳,把努爾哈赤抬進臥室。
過了好一會工夫,汗王才甦醒過來,範文程勸說道:
「陛下要節哀自重。自古以來,死生有命。費將軍已病很長時間,久藥不治,現已升天而去,不可挽回,望陛下珍重龍體。」
努爾哈赤坐在那裡,只是流淚不止,過了好長時間,才說道:
「朕要厚葬他!……」
次日,努爾哈赤留下族第鋒粥、貝和齊及額駙沙津和蘇巴海等統兵守遼陽,帶著諸貝勒大臣,部分八旗士卒,回赫圖阿拉。
努爾哈赤回到赫圖阿拉,仍然哭得幾次發昏,範文程等勸說道:
「人之生死,自有分定,怎能痛喪不已?何況陛下攻明大事也不能半途而廢,還要以龍體為重。」
努爾哈赤哭罷,便教人用香湯為費英東沐浴屍身,裁製壽衣,備設靈堂。一面打造內棺外槨,選了吉日,盛放在正廳之上。
靈幃正中,設個神主,上寫道:
「大金國大臣費英東之靈位」。
金國自努爾哈赤以下,全都帶孝,舉哀祭奠,並讓喇嘛廟裡的喇嘛前來做功德,超度英靈等。一連過了七日,葬在赫圖阿拉都城旁邊的雞鳴山上,墳前立下大石碑,上寫:
「大金國大臣費英東之墓」。
努爾哈赤帶領眾貝勒、大臣、將領們再行祭奠後,才無限依戀地離開墳墓,回到赫圖阿拉。又過了兩天,重新回到遼陽城裡。
且說費英東去世,其子費格拉哈怎麼未出來?這其中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慢慢交代:
一年以前,明朝派來的刺客幾次來到赫圖阿拉,幸虧費格拉哈的及時救援,努爾哈赤才能免遭毒手。
為了安全起見,努爾哈赤讓費格拉哈住進了內城。在繼妃富察氏住屋的旁邊,有兩個房子,原來是富察氏生的兩個兒子養古爾代和德格類小時候住的地方,現在閒著,努爾哈赤就讓費格拉哈住進去了。
每日,費格拉哈早出晚歸,隨著努爾哈赤的行止生活。努爾哈赤回到都城赫圖阿拉時,費格拉哈便白天睡覺,夜裡值班。
費格拉哈是個練武的人,他的練功時間是在夜裡三更多天。一旦夜裡值班,只能改在白天中午時間練。每次回來,費格拉哈都在院子練功,好在院子裡也沒有別人,只住著繼妃富察氏一人。
這繼妃富察氏,十三歲嫁給努爾哈赤。共生一女二男,即莽古濟、莽古爾泰、德格類。
那莽古濟兩次出嫁,早已離家。
莽古爾泰、德格類隨著父王努爾哈赤征戰在外,也早不在這院裡居住。
只有富察氏一人,單獨住在小院裡。平日,連個說話的人兒也沒有,真是孤魂淒冷,獨衾耐寒。
這富察氏雖然生了一女二男,但是年齡也才三十多歲,正是半老徐娘。那三個孩子都是二十歲以前生的。
這十多年來,努爾哈赤另有大烏拉皇妃、小妃納澤等十多個,富察氏這屋裡,幾乎就未曾來過。
如今住進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每當費格拉哈穿著極短的衣服,在院子裡練功時,那滿身的肌肉飽滿、鼓脹,陽剛之氣噴薄外溢。
自此以後,富察氏開始了修飾打扮。由於平時保養得法,加上天生的一副艷骨花容,稍作美容,仍像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
每當費格拉哈練功結束,富察氏便主動端來參茶給他喝。有時夜裡回來得很遲,她也跑來送湯端水,問暖虛寒,使費格拉哈深為感動。
一來二去,兩人便有了那種關係。
一天午後,莽古爾泰來看母親。
他來到門前,見門閂著,就沒有喊。他知道,從大門距離內室,還有十多丈遠,喊也聽不見。便從門旁的院牆上面翻過來,突然間,他看見院子中間的草地上,躺著兩個赤身裸體的人。走近一看,那女的是他母親,男的是費格拉哈。當時,可把莽古爾泰氣壞了!
這莽古爾泰生性魯鈍,行動莽撞。他氣得往身下一摸,準備拿佩劍,可是,一般文武大臣進內宮,是不准帶佩劍的。這是努爾哈赤訂的規矩。
他朝周圍一看,見院牆下面橫著一根大木頭,隨即「通通通」地跑去,拿那根大木頭。
莽古爾泰的腳步聲,把富察氏和費格拉哈的美夢驚醒。正當他們翻身坐起的工夫,莽古爾泰已舉著那根大木頭砸了下來。
費格拉哈本是有武功的人,一個鷂子翻身,早已躲過大木頭,跑進屋內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可憐那富察氏還未站立起來,就被大木頭擊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
莽古爾泰又舉起大木頭,向剛跑出門的費格拉哈砸去。誰知他有縱跳騰越的輕功,借大的木頭,又笨又長,怎能打著他?連續幾個縱跳,早不見蹤影了。
這時,莽古爾泰的頭腦才開始清醒,見母親已被打死,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又見母親赤身裸體地躺在那兒,實在不成樣子。遂彎下腰來,想把母親抱進屋裡。
誰知那一下正打在母親的肚子上,花花綠綠的腸子淌了一地。
莽古爾泰只得伸手把母親的腸子捧起來,重新放進母親肚子裡去。等收拾乾淨了,才將母親抱進屋裡,替她穿上衣服。
走前,莽古爾泰跪在母親面前,哭著說:
「孩兒對不起你!你再不好,也不該由孩兒親手把你打死!」
莽古爾泰連忙去見父王,將事情經過細說一遍。然後哭著說道:
「孩子罪過,不可饒怒!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罪莫大焉!任憑父王處置吧!」
努爾哈赤問道:
「這事有別人知道嗎?」
「沒有人知道。」
「費格拉哈呢?」
「跑了。」
努爾哈赤沉思了一會,說道:
「你做事太魯莽!當時你看見了,不要聲張,出來也就完事了。這叫做家醜不可外揚!你懂嗎?那費格拉哈是朕讓他去住的,兩個人扯到一塊,也不足為奇。再說,那費格拉哈,可是朕的救命恩人呢!他那一身武功,大金國就沒有第二人!」
莽古爾泰聽到這兒,有些不服氣地說:
「難道還要俺去向他道歉不成?」
努爾哈赤連忙搖頭,說道:
「這倒不必!你只要裝著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也就行了。幸虧這事沒有別人知道!」
努爾哈赤說到這裡,向莽古爾泰招手,示意他到身邊來。但是愚直的莽古爾泰不懂,卻問道:
「幹什麼?你那是什麼意思?」
努爾哈赤生氣地說:
「俺讓你到身邊來!」
莽古爾泰這才知道,便走到父王跟前。努爾哈赤在他耳邊小聲講了幾句話,莽古爾泰聽後,點點頭,走了出去。
且說費格拉哈逃出院子,走出內城和外城,一直跑到山上。他選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心裡盤算著:
「怎麼辦呢?這禍闖的可不小啊!……」
這費格拉哈自小到大,跟他父親感情最深。二十多年來,費英東教他怎樣做人,又同時教他武功。他把一生的心血,全灌輸給兒子了。
平時,父親很少訓斥他,總是言傳身帶,用行動去啟發他,以良好的風範去感召他。
有一次,父親立了大功,汗王獎勵他許多金銀財寶,還獎勵他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
事後,父親向汗王說道:
「這些俺全不要,只要一匹馬就行了!」
後來母親去世了,一直未娶。汗王多次規勸,父親就是不聽。他向汗王請求道:
「俺只要兩個成年女子,能替俺做飯、洗衣就行了。」
後來,柯汝洞來了,父親對他和對自己一樣。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這幾年,父親得了頭暈病,不能騎馬,當然也不能上陣打仗了。汗王要他在家休息,可是,他閒不住。主動跑去守內宮的大門,他說:
「俺不能幫助汗王馳騁沙場了,俺還要替汗王守好宮門!」
汗王去北京朝貢許多次,每次總是讓父親跟著。可見,汗王對父親是多麼信任!
後來,自己肩負警衛汗王的任務,父親經常告誡說:
「這擔子重啊!汗王一人,身系大金國的全體人民,比千軍萬馬還吃重!你可不能疏忽大意啊!」
只要汗王回到都城赫圖阿拉,父親每晚都暗中協助自己,值好班。他腿負傷那次,若不是父親及時趕到,自己一人就對付不了四個明朝刺客,汗王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想啊,想啊!費格拉哈一直想了很長時間,他覺得,自己闖下這場大禍,首先就對不起父親!
他也清楚父親的脾氣。即使汗王原諒、寬恕他,父親這一關也過不去!
怎麼辦呢?父親如今又在病中,他知道以後,會氣死嗎?——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他還是要回去,回去向父親說清楚,說清楚以後任憑處置,處置再重也不能有怨言,有怨言就是對父親的背叛!
於是,費格拉哈站起身來,掉了掉身上的灰塵,一口氣回到家裡。
費英東見兒子回來了,忙問道:
「你那麼忙,怎麼有空回家了?」
費格拉哈囁嚅著說:
「俺想父親,就……就回來看看你……」
「沒有出息的東西!俺在家好好的,要你看幹什麼?警衛汗王要緊,你怎麼如此疏忽,不負責任?快回去!」
「俺還有事,要……要跟你說!」
「什麼大不了的事?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俺……俺闖下了……大禍了!」
「什麼?你闖禍了!什麼大禍?」
費英東聽兒子說「闖下大禍了」,立即從床上翻身坐起,吃驚地看著他,要兒子回答。
費格拉哈站在那裡,急得兩手直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正在十分為難之時,侍衛進來報告說:
「汗王來了!」
費英東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心想:
「這小東西一定犯下大錯了!」
他急忙迎了出去,只見汗王已走了進來。
費英東慌著要行跪拜禮,被努爾哈赤一把攔住,說道:
「不必了,在家裡何必拘禮呢!」
費英東一邊請汗王坐下,一邊對費格拉哈瞪了一眼,說道:
「還不快給汗王跪下!」
努爾哈赤看了一眼費格拉哈,還和平時一樣,溫和地說道:
「起來吧!在家不必拘禮。」
費英東向汗王問道:
「這小子闖下什麼大禍了!俺剛才正在問他,他還沒有向俺說呢?」
努爾哈赤笑著對他們父子二人說道:
「未講就好。這事就不要向你父親講了,由俺處理就是了!」
說完,汗王站了起來,拉著費格拉哈,走到院子裡,悄悄地對他說:
「那事不要向任何人講,過去就算了。你仍然幹你的事,知道錯了,以後能改掉就好。朕不計較你!」
費格拉哈聽了汗王的話,立即跪下說道:
「請求汗王殺了俺罷!」
「傻孩子!汗王的話,可是金口玉言哩!」
努爾哈赤說完,哈哈連笑幾聲,又轉身回到屋裡,對費英東說:
「孩子是你養的,但是現在他跟著朕,就是朕的兒子。由朕管他,你還不放心麼?」
費英東只是笑著,不好再說什麼。
汗王又說道:
「你現在以養息、治病為主。你把身體保護好,朕就放心了!」
汗王說完,向院子裡的侍衛喊道:
「把那幾樣東西送進來!」
侍衛手裡捧著個大包進來,放到桌子上就出去了。
汗王走到桌子邊上,親手將那大包解開,裡面有人參、熊掌、牛心、馬肝、羊肚子等。
費英東看了,眼淚汪汪地謝道:
「這讓俺怎麼說呢!陛下身為一國之王,整年整月地鞍馬勞頓,年齡還比俺大五歲哩!每次來還帶著東西給俺,俺這心裡可真是過意不去,俺是受之不安啊!」
「你說哪裡話!朕與你是什麼關係?親兄弟又咋樣?自從你跟著俺,吃的苦可不少哇!你這一身的病,還不是為了俺累的?俺又怎能忘了呢?……」
汗王說完之後,對院子裡的費格拉哈說:
「你快來向你父親說句話,就跟朕回宮去罷!朕還有幾件事要處理呢。」
費格拉哈馬上進屋,向父親告辭。費英東又對兒子說道:
「俗話說:『有恩不報非君子,忘恩負義是小人。』要記住這兩句話,用自己的生命去警衛汗王的安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粗心大意啊!……」
汗王帶著費格拉哈,又回到內宮裡去。富察氏原住的小院子,由費格拉哈帶著幾十個侍衛,一起住在裡面。
在第二天朝會上,努爾哈赤宣佈了繼妃富察氏因病去世的消息,並命人按大妃的規格為她辦喪事。
費格拉哈與富察氏的這種「家醜」,也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天,努爾哈赤帶著大貝勒代善、三貝勒莽古爾泰,還有費格拉哈、柯汝洞四人,從界幾城回赫圖阿拉途中,遭到「長白四俠」的襲擊。
當時,費格拉哈讓大貝勒代善、三貝勒莽古爾泰陪汗王先走,「長白四俠」由自己和柯汝洞頂住。
且說「長白四快」與朝鮮人金應何,前次燒了努爾哈赤的馬圈之後,回到伍胡裡的住地,由於風聲太緊,只住了兩個晚上,便匆匆離開,回到瀋陽城。
金應何告辭「長白四俠」,回朝鮮去了。
吳華人等兄弟四人,在瀋陽過了一段日子,聽說努爾哈赤常常去界凡城,便立即動身,往界凡進發。
兄弟四人在界幾通往赫圖阿拉的蒼茫山林之中,一連潛伏了兩三天,帶的乾糧快吃完了。
這一天,努爾哈赤帶著大貝勒、三貝勒,還有費格拉哈、柯汝洞五人,從界凡回赫圖阿拉去。
五人剛走出山林,來到懸崖倒掛、山路崎嶇的峽谷,「長白四快」便迎了上去,打了起來。
費格拉哈耽心汗王有失,遂讓代善、莽古爾泰護送汗王先回赫圖阿拉去,自己與柯汝洞頂住四俠廝殺。
費格拉哈迎住四俠說道:
「你們多次前來擾亂,實是可恨!這次定叫你們有來無回!」
老大吳華人說道:
「你別說大話,能勝咱手中大刀,才是你的本事!」
說罷,大刀一揮,向費格拉哈來了個猛虎掏心。
費格拉哈不慌不忙,舉起雌雄劍,向外一撥,將那大刀隔開,隨即又用劍向上一翻,使了個「虎口鎖喉」。
二人殺到一處,這邊鐵彈手——胡大義,也手提寶刀上來助戰。
柯汝洞手使三節鞭剛要舉起,鐵腿——武治中,倒肘王——耽有何兩人一齊接住,雙戰柯汝洞。
六人刀劍齊舉,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山谷中迴響不絕。嚇得林中的鳥兒,成群地飛跑了。
再說汗王努爾哈赤由大貝勒代善、三貝勒莽古爾泰護送回到赫圖阿拉。
汗王立即命令四貝勒皇太極帶五百名弓弩兵,快去虎來窪山谷殺敵,爭取全殲那四名明朝派來的刺客。
從赫圖阿拉到虎來窪山谷,不過二十來里地。皇太極騎著快馬,帶著五百名弓弩兵,風馳電掣般地奔跑著。
再說費格拉哈、柯汝洞分別迎住二人拚殺。俗話說:一人難敵二虎。那吳華人與胡大義、武治中、耽有何全是久闖江湖,什麼場面未經歷過?他們看到對方只有兩個人,耽心大隊兵馬前來,於是步步緊逼,想盡快結束戰鬥。
吳華人在前,胡大義在後,使費格拉哈前後有敵,左右遭襲,弄得手忙腳亂。
這時,吳華人起右手,以「龍飛天闕」勢,將費格拉哈的寶劍隔開;急伸左手,使「肘底藏花」,從腑下出掌,直向費格啦哈的胸部推出,那掌起生風,內蘊剛勁,來得急,去得猛。
費格拉哈一見,知道這一招乃奪命的毒招,一旦被擊中,斷無活命。他急忙一個閃身,翻身用劍上卷,吸住那刀,然後用劍直刺對方助下。
這時,胡大義從背後一劍刺來。費格拉哈忽聽腦後風聲,遂縱身跳出圈外。誰知用力過猛,雙腳落在懸崖邊上。
說時遲,那時快。吳華人用劍朝前一指,費格拉哈無法閃躲,腳下一滑,只聽「嘩啦」一聲,連同碎石,一同跌入崖下深淵。
這邊柯汝洞正與武治中、耽有何殺得難解難分,忽見費格拉哈墜入崖下,心中不覺慌亂。
突然,身後傳來馬蹄噠噠的聲音。接著喊殺聲漸近。
吳華人一見後金騎兵前來助戰,不敢再鬥下去。心想,若被他們圍住,萬難逃脫,不如趁早撤退。
只聽吳華人吹聲口哨,即向山上跑去。胡大義、武治中、耽有何遂丟下柯汝洞,隨著吳華人,也往山頂逃去。
因山石隨峭,騎兵不便攀登,皇太極來到柯汝洞面前,問道:
「費格拉哈到哪去了?」
柯汝洞非常難過地朝崖下一指,說道:
「墜下去了!」
「啊!」
皇太極驚得喊了一聲,並走到崖上朝下看去,只見下面黑洞洞,陣陣冷風從那裡吹來,不覺打個寒顫。
他讓柯汝洞帶領二百名弓弩兵,從旁邊下去,尋找費格拉哈,說道:
「即使是屍首,也得找回來!」
等柯汝洞他們走後,皇太極也帶著剩下的弓弩兵,回赫圖阿拉去了。
直到天黑,柯汝洞帶著那二百名騎兵才回來,卻沒有找到費格拉哈。
努爾哈赤非常難過。第二天,皇太極、柯汝洞,又帶著騎兵去找了一天,仍不見蹤影。以後,汗王又讓他們去找,前後共尋找了五天,終於沒有消息。大家認為:可能受傷以後,被野獸吞食了。
費格拉哈丟失的消息,汗王不讓告訴費英東,怕加重他的病情。以致費英東去世前,一直以為兒子仍在汗王身邊。
且說汗王努爾哈赤,為費英東辦完喪事之後,回到遼陽城。
天啟二年(1622年,天命七年)正月十八日,努爾哈赤親率諸貝勒大臣,領兵十萬餘人,向遼河以西進發。十九日,大軍在東昌堡(牛莊附近)宿營。二十日,前哨兵挺進到遼河岸邊。
再說廣寧巡撫王化貞,一天,正與部下議論熊廷弼的壞話,忽有探馬前來報告說:
「努爾哈赤親領十幾萬人馬,正往廣寧開來。」
王化貞不覺大驚失色,說道:
「這麼快就來攻俺廣寧了!」
於是,倉促之間,立即佈兵防守。王化貞派總兵劉渠,領兵二萬守鎮武。總兵劉利壽領兵一萬守閻陽。分南北兩路,與廣寧成犄角。
又派副總兵羅一貴,率三千人守西平堡。在鎮寧也派兵把守。
王化貞自己帶領二、三萬人,守廣寧,企圖以四堡屏障廣寧,狙擊後金軍的進犯。
這樣分散兵力的佈防,熊廷粥是不贊成的。但是王化貞有閹黨魏忠賢支持,對熊廷弼根本不予理會。
再說李小芳與馬承林,在遼陽被攻破的第二天,接受汗王努爾哈赤的派遣,前往廣寧城。
來到廣寧城東門,見城門已開始戒嚴。但是檢查馬虎,防守鬆懈。他們一說是游擊孫得功的親戚,立即放行。
二人見到孫得功以後,受到熱忱歡迎與接待。馬承林指著李小芳對孫得功說:
「他是俺妹婿李小芳,遼陽城最大的一家珠寶店,就是他開的。」
論年紀,馬承林長孫得功三歲,孫得功說:
「姨兄認得的人,全是有頭面的人物,俺早已信服。不知姨兄這次來到廣寧,有何要事?在這兵荒馬亂之際,還是少出門為好!」
馬承林說道:
「姨弟說得不一定全對。當前雖說是兵荒馬亂,但是,荒不了咱,也亂不了咱。只是荒亂了你們這樣的人。」
孫得功聽了馬承林的話,說道:
「姨兄說得對,還是當老百姓隨便,俺這吃皇糧的人,就得聽從皇上的指揮。」
「依俺的看法,當老百姓也好,吃皇糧的也好,頭腦都得清醒,不能糊里糊塗過日子,更不能事事任人擺佈,由人牽著鼻子走。」
孫得功是一個聰明人。聽姨兄這話裡似乎有內容,隨說道:
「姨兄教訓得有道理。這裡沒有外人,姨兄有話,就請直說罷!小弟一定洗耳恭聽。」
馬承林說道:
「俺是個『巷子里拉竹竿——直來直去』的人。不喜歡繞彎於,兜圈子,也根本學不會那一套迷眼法。這一陣子,俺都在想,瀋陽、遼陽多大呀!被大金幾天就攻破了,將死兵亡,屍堆成山。你們這小小廣寧城,還能守得住?因為你不是俺姨弟嗎?怎能看著你去走死路?就是為了這,俺才來看看你……」
孫得功聽了馬承林的話,大腿一拍,說道:
「姨兄這話可說到俺心坎裡了!你姨弟何嘗未想到這一層?只是『苦海無邊』,也得『回頭有路』呀!」
馬承林立即說道:
「這好辦!路,就在你的腳下。他,就是你的引路人!」
馬承林說著,用手指著李小芳,接著說:
「你可知道,他是有根底的人呢?」
「啊!小弟不明,清指點迷津!」
孫得功說著,隨走過去,拉住李小芳的手,顯得非常熱情與渴望。
李小芳也站起來,將孫得功拉在自己身邊坐下,向他說道:
「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明朝腐敗太監當權,官吏無能,已呈土崩瓦解之勢,天下人心向著大金。這遼東已屬大金版圖,遼西廣寧這彈凡之地,還能苟安幾時?孫將軍是明智之人,不如尋機獻出此城,立一大功,也可以作為歸向大金的進見之禮。這是一舉兩得之事,孫將軍該不會猶豫吧?」
孫得功聽完李小芳的話,心裡十分高興,立即說道:
「這正是俺朝思暮想的。」
孫得功說完,順手從桌上拿起一隻茶杯,對地上一擲,說道:
「從今往後,俺若與大金國三心二意,將有如此杯!」
李小芳、馬承林同時站起來,緊緊握住孫得功的手,三人擁抱在一起,……
且說努爾哈赤的十萬大軍,不直接攻廣寧,卻先去攻打廣寧的前哨西平堡。其戰略意圖,是為了引誘廣寧的駐軍出城來援,到曠野的地方,在大規模的運動戰中,將其殲滅。這樣,可以減輕後金兵在攻打廣寧城時的困難。
當天,後金主力開始渡河。王化貞部署的防河兵,見後金軍來勢兇猛,掉頭就跑。
後金軍猛追二十里,一直追到西平堡。
西平堡守將是副總兵羅一貫,僅有兵三千人。此人性格忠厚,為人耿直,辦事認真。湖南長沙郊區人。
羅一貫出生不久,父親去世,全靠寡母撫養,自小嘗夠生活的艱辛,後來發奮練功,才得中武舉。
他輾轉來到遼東,這次被派到西平堡來,他已抱定必死的決心。他多次向部下說:
「俺一定要與西平堡共存亡!」
因此,西平堡雖然只有三千人,面對十幾倍的後金兵力,羅一貫卻毫無懼色。他命令士兵們說:
「從現在開始,緊閉城門,充分準備好滾木、礌石,要將炮火放在適當位置上,爭取大量殺傷敵人。」
二十日下午,後金兵開始攻城。參將黑雲鶴不聽勸阻,率兵出戰,被殺得大敗而回。
二十一日,後金兵如潮水般湧來,幾萬人馬將西平堡層層包圍。
但是黑雲鶴不接受教訓,再次出戰,剛一交鋒,就敗下陣來。
後來,黑雲鶴逃到城門前,被莽古爾泰趕上,手起刀落,斬於馬下。
於是後金兵卒乘勢湧到城下,把戰車、雲梯、鐵鉤等攻城器具,推到陣前,準備大舉攻城。
這時,努爾哈赤見守城將領堅持抗戰,遂派李永芳前來勸降。
李永芳來到城下,向守城士卒喊道:
「請總兵羅一貫前來說話!」
不久,羅一貫出現在城頭上,只聽李永芳大聲喊道:
「俺知道羅將軍是條好漢,但是,明朝已經腐敗透頂,氣數已盡,再保也沒有用了!羅將軍明智過人,不要干糊塗事。趕快獻出西平堡,還可以當一個大金國的開國功臣!」
羅一貫在城上聽得氣憤異常,他罵道:
「逆賊!朝廷何曾虧待過你?為什麼要叛變?你要遺臭萬年的!有道是『家貧出孝子,亂世顯忠臣』。當此亂世,俺要為國盡忠。想要俺跟你一樣去當狗,永遠辦不到!」
羅一貫說到這裡,也招呼李永芳投降,說:
「逆賊!你現在降過來,還可以免你一死;時間長了,連你的祖墳都找不到了!」
汗王努爾哈赤聽說以後,十分憤怒,遂下達命令說:
「立即攻城!羅一貫不投降,就堅決消滅他!」
於是,後金的步騎兵,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宛如巨浪,猛烈地衝擊著這座單薄的孤城。
羅一貫指揮若定,憑城固守,發擂木、滾石,並發炮轟擊。
那些擅長弓箭、刀槍的後金兵,密佈在城周圍,成為城上炮火襲擊的目標。每一發炮彈落地,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鳴,後金兵便倒下一片。那些衝到城牆下的,也紛紛被礌石、滾木擊中。後金兵死傷纍纍,城下的屍體,幾乎與城牆一般高。
雙方激戰正在進行。
突然,一矢飛來,正中羅一貫的一隻眼睛。難忍的疼痛,他伸手抓住箭桿,使勁一拽,右眼整個兒的被帶了出來。
立刻,鮮血如注,從眼眶裡往外流著……
眨眼之間,羅一貫變成了一個血人!
周圍的士卒,許多人都流淚了。
深仇大恨,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士卒們人自為戰,沒有將領指揮,仍然是炮火轟鳴,矢石齊下,打得城下的八旗士兵,屍積如山。
中午時分,援軍仍然不至。城上的火藥已盡,矢石已盡,但是守城士卒的豪氣未盡!他們仍然頑強地抵抗著。
此時,善於捕捉戰機的努爾哈赤,發現城上炮火不響了,滾木不滾了,礌石不打了。
立刻命令道:
「城上炮火、矢石已盡,趕快攻城!」
突然之間,喊殺連天,八旗兵士們,推出戰車,堅起雲梯,爭著登城。
羅一貫自知不行,遂掙扎著站起來,臉朝北拜了一拜,不勝悲憤地說:
「臣力枯竭,西平堡失守了!」
說完,他舉起佩劍,自刎而死。
羅一貫身旁的兩名副將,帶領守城士卒,與登城的後金兵混戰一起。
一時間,城牆上,巷子裡,到處是殺聲不絕,血肉橫飛,屍積成堆。
守城的三千明軍,全部戰死,後金的傷亡也更嚴重,約有六、七千人之多。
努爾哈赤以慘重的代價,奪下了廣寧城的重要前哨陣地——西平堡。
當西平堡被圍時,經略熊廷弼催促王化貞派兵去西平援助。他蜷縮城裡,不敢出擊。熊廷弼激他說道:
「王巡撫平日的大話,如今都哪裡去了?」
於是,他輕率地採納了游擊孫得功的建議,撤了廣寧、閭陽和鎮武的兵馬,前去西平。
這樣做,就捨棄了廣寧根本重地,也捨棄明軍的炮火所長,去就野戰之短。真正是長了後金的威風,滅了自己的銳氣。
二十日晚上,李小芳、馬承林與孫得功商議,決定用「調虎離山」計,將廣寧兵調出,由後金騎兵在野戰中消滅。
於是,孫得功以積極面目出現,向王化貞建議。王又不懂用兵,遂墮人李小芳等的圈套中去。
再說汗王努爾哈赤得到探馬報告說:
「廣寧巡撫已調出廣寧兵、閻陽兵、鎮武兵,一齊來援助西平堡。」
努爾哈赤聽後,哈哈哈,連笑數聲後,說:
「看來,李小芳他們又起作用了!」
說罷,他立刻派遣出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帶領三萬人馬,去迎戰援兵,並圍而殲之,不准放走一人。
兩軍相遇於西平堡北邊的沙嶺。
狡滑的孫得功讓總兵劉渠先出戰,他自己在後面助陣。雙方兵戈相接,拚殺才開始,孫得功突然喊道:
「明軍打敗了!快逃啊!……」
明兵見主將先逃,再也無心戀戰,遂一哄而散,四面逃去。
代善、皇太極一見明軍後隊亂了,紛紛逃跑,知道有異,遂乘勢指揮三萬大軍,隨後追殺。並把明軍分割包圍,聚而殲之。
在雙方兵卒混戰中,劉渠的馬蹶倒,把他撳翻在地,死於後金兵的亂刀之下。
參將劉利壽身中兩刀三矢,幸被家丁救起,扶上馬,衝出包圍,行至中途,傷重而死。
鎮武的副將劉征,在衝殺中,身中一箭,跌下馬來,為亂兵所殺。
另一將領劉式章,也中一箭。此箭用力甚大,從臀部穿過,把他牢牢地釘在鞍上……
這場血戰,非常慘烈。明朝的三萬援軍,全部拋屍沙嶺。再加上金軍的傷亡,不知有多少人喪失了生命。
直到數十年以後,沙嶺地方還到處是白骨縱橫,隱沒在沙草之間。到了夜晚,這裡陰風怒號,磷火閃爍,令人頓生寒氣。
再說游擊孫得功,看到後金兵馬圍殲明兵時,他立即掉轉馬頭,連抽三鞭,縱馬趕回廣寧城。
李小芳、馬承林早在城頭等他。三人一合計,孫得功迅速將家兵集中起來,分到四個城門去駐守。
這時候,孫得功散佈說:
「明兵打敗了,後金兵快到廣寧了!」
於是廣寧城裡一片混亂。老百姓、士兵紛紛出城逃跑。一夜之間,廣寧城幾乎變了一座空城。
此時,巡撫王化貞還蒙在鼓裡,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
當天夜裡,他還摟著小老婆在睡覺,做著巫山夢呢。
次日早晨,他起床後,就找來軍報閱讀。突然,他的親信、參將江朝棟推門而入。見到江的行動魯莽,王化貞正要發火。江朝棟上前一把拉住他,氣喘虛虛地說道:
「情況非常危險,快走!快走!」
這時,王化貞已嚇得抖作一團,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江朝棟也顧不得巡撫的高貴身份,伸出胳膊,把王化貞挾起來,直奔馬廄跑去。
誰知馬已沒有了。幸虧還有幾個心腹,急速為他牽來馬匹。江朝棟又將他抱上馬去,一路小跑,趕到城門。
這時,守城的士兵全是孫得功的心腹。江朝棟揮刀殺死守門的兵士,保護王化貞出城,向西奔逃。
再說王化貞這一行人,逃到大凌河城時,恰巧遇到熊廷弼的援軍。
王化貞一見到熊廷弼,不禁大哭起來。
只見熊廷弼冷笑一聲,說:
「你想用六萬兵,一舉蕩平遼陽,現在怎麼樣?」
王化貞聽了,羞愧難當,不能回答了。
略停了一會兒,王化貞又提出去守寧遠、前屯等地。熊廷弼聽了,沒有好氣地說:
「哼!都晚了。如果你不上當出戰,不撤廣寧兵,也不至於有如此大敗。現在正是兵潰之時,誰還肯為你固守?唯一可做的,就是保護百萬老百姓進關,使他們不被後金擄去。」
熊廷弼說完,他就把自己帶的五千人馬,交給王化貞指揮,自己殿後,掩護他領著老百姓進關。
在撤退中,熊廷弼下令清野,將沿路各城鎮中帶不走的倉庫物資燒掉。
逃難的遼民有數十萬之眾,他們攜妻抱子,向關內撤退。啼哭之聲,驚天動地。
且說王化貞逃跑後,孫得功完全控制了廣寧城。他和李小芳、馬承林商議,派人去西平堡送信,迎接汗王努爾哈赤進廣寧。
二十四日,努爾哈赤帶著後金兵馬,剛到沙嶺,這裡距離廣寧一百五十里,孫得功就前來迎接。努爾哈赤見到李永芳。馬承林時,笑著說:
「你們幹得好啊!」
不久,遼西的鎮靜堡、平洋橋堡等四十餘保,紛紛歸順後金。
汗王努爾哈赤在廣寧休息期間,一天中午,侍衛進來報告說:
「費格拉哈回來了!」
努爾哈赤聽了,不禁一怔,接著說道:
「快讓他進來!」
費格拉哈提著一個鹿皮口袋,走了進來,慌忙跪下給汗王施禮,努爾哈赤十分驚喜地說:
「這一陣子你到那去了?到處找不到你!」
原來那天他從崖上墜落以後,正跌落在一棵柏樹上面,又從柏樹上滾下,摔在草叢中,暈了過去。
正當費格拉哈昏睡在亂草叢中,山下的採藥老人約克琅,帶著他的女兒洛克非英來崖上採藥。
這時候,天上有幾隻老鷹在空中盤旋,兜著圈子飛。附近還有幾隻黑老鴰停在樹上,「嘎嘎」的叫個不停。
約克琅對女兒洛克非英說:
「崖下可能有什麼,你看那空中的老鷹,老是在繞圈子飛,不捨得走;那老鴰也老是叫喚,不願意離去。」
因為這兩種鳥,都是吃肉飛禽。那鷹能抓地上的小動物,像兔子、蟒蛇之類,多吃活食;黑老鴰喜食腐肉。
老藥農約克琅估計崖下有東西,是憑經驗斷定的。他帶著洛克非英從崖壁上下來,在草絲中發現了昏迷的費格拉哈。
老藥農上前一摸,見還活著,仔細一看,對女兒說:
「這是金國的武士,你看他身上還帶著佩劍,那一身武士的裝扮……」
洛克非英走到近前,一看是個年輕人,遂對父親說道:
「不知道他傷著骨頭沒有,你幫他弄醒過來問問吧!」
老藥農捋了一下袖子,彎下腰來,為費格拉哈作一會兒人工呼吸,又讓洛克非英去弄些水來給他喝。
不一會兒,費格拉哈醒過來了。
他睜開眼睛,看看面前的老藥農和年輕姑娘,又想了一會,終於回憶起來了……
「年輕人,傷著沒有?」
約克琅見他甦醒過來,便問道。
「謝謝大爺相救,只是俺這腿疼得……」
費格拉哈說著,便想坐起,但是,兩隻腿不聽使喚,手腕子也疼得使不上勁,老藥農忙上前扶他,讓他坐起來。
洛克非英說道:
「背他到俺家去,給他治治吧?」
「行,你來扶他一下,讓俺背他。」
「爹!還是讓女兒背吧?」
「也好,你來背。」
只見洛克非英彎下腰來,老藥農扶著。
費格拉哈忙說道:
「不行!還是讓俺自己走吧!」
費格拉哈不好意思讓那年輕姑娘背,就試著要自己走。但是,腳一沾地,疼得鑽心,一個趔趄,倒了下去。
父女倆急忙上前扶住,洛克非英伸手拉著費格拉哈的一隻手,往肩上一搭,背著他就走。
老藥農提著藥袋,手拿鐵鏟,跟在後面,順著山中的崎嶇小路,走了一會,在山林深處有兩間茅草房子,那就是他們的家。
洛克非英將費格拉哈背進屋,放到一張床上,就忙著去準備飯食。
老藥農約克琅幫著費格拉哈脫下衣服,檢查一遍,見他手腕子扭傷了,兩腿受傷較重,左腿骨頭斷了,右腿膝關節錯位。
便安慰著說道:
「受傷不輕,得治療一段時間。」
老人說罷,走到裡屋捧出一個小木箱子。從裡面拿出幾包藥來。
老藥農又從牆上取下兩截麻繩,對費格拉哈笑著說:
「你的手腕、右膝關節都錯了位,需要校正過來。俺耽心你受不了疼痛,只能把你綁在床上了。」
費格拉哈忙說道:
「大伯,不用綁,俺能頂得住,你老只管校正罷!」
約克琅看了看費格拉哈,嚴肅地說道:
「校正時,很疼的,可不能亂動啊!」
費格拉哈點了點頭說道:
「大伯,你老就放心地整治吧!俺能頂得住!」
約克琅脫去了外衣,讓費格拉哈平躺床上,先拉起右手,在手腕上又是揉,又是捏,然後看準了位置,猛一拽,只聽「喀吱」一聲,關節回歸原位,右手立即恢復了知覺,並能活動了。
費格拉哈眼瞅著老藥農的麻利動作,心想:俺算碰到了活神仙了!
不一會兒,左手腕也整治好了。
這時,洛克非英做好飯食,向約克琅說:
「爹,飯菜準備好了,吃了飯再整治吧!」
「也好,他恐怕餓壞了!好在他的兩手已能端碗拿筷子了。」
洛克非英搬來一張小飯桌,就放在床面前,三人吃著飯,老藥農向費格拉哈自己介紹說:
「俺是渾河部的人,搬來二十年了,那時她還未出世哩!前年,她母親去世了,就俺爺倆一塊生活。山下屯子裡的人有時來找俺看看病,有時到山上挖些草藥,山下又種些糧食,喂些草雞,……」
費格拉哈聽完老人的介紹,心裡說:若非這父女倆搭救,恐怕俺的命早沒了。於是說道:
「俺叫費格拉哈,是大臣費英東的兒子,是汗王的衛士。這次,若不是大伯父女救俺,野獸早把俺吃了……」
約克琅笑著說:
「說來也巧得很,今早俺本不打算去的,俺閨女說:她夜裡坐了一個夢,那崖壁下面石頭縫裡,長一棵很大很大的靈芝,非讓俺去不可!在那裡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靈芝,卻找到了你。這是你的造化!命裡注定的,該讓俺去救你的,你說這怪不怪?」
洛克非英聽著,咯咯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有時,又用眼角瞄瞄費格拉哈,然後,低下頭去,繼續吃飯。
費格拉哈坐在床上,能看到她的大半個臉兒,雖是布衣荊釵,淡淡梳妝,卻自有一番天然的風韻,真像是出水芙蓉,絲毫沒有雕飾的痕跡。
飯後,約克琅又給他治腿,先把他的右膝關節校正後,又取出藥來塗在左腿骨折處,用布包上,再服兩種藥,說道:
「要躺二十多天,才能走路。因為你年輕,又有功夫,才傷得不重。若是一般人,早摔壞了。」
費格拉哈又將那天明朝派來的刺客拚鬥的情況,向父女二人敘述一遍,老藥農說:
「幸虧是被俺撞見,整治及時;即使別人救了你的命,他也難治你的腿喲!」
費格拉哈再次說些感謝話,老藥農說:
「別那麼說,這救死扶傷,本是俺應該做的事兒,沒什麼好說的。」
自此,費格拉哈就在這老藥農父女家養起傷來。
平日,老人約克琅去上山採藥,耽心費格拉哈一人在家孤單,就讓女兒洛克非英留在家裡,二人漸漸熟稔起來。
一天中午,太陽暖洋洋地罩著,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費格拉哈久在床上臥著,實在憋得煩悶,就想到院裡曬曬太陽。
他慢慢坐起來,挪到床沿上,拿起木棍拄著,費了好大的勁才站起來。
他正想往院子裡走時,被洛克非英看到了,立即跑過來,說道:
「為什麼不讓俺來扶你一下?」
「看姐姐忙著,俺就……」
費格拉哈剛說到這兒,就被洛克非英打斷了:
「誰是你姐姐?俺才十——九歲!」
姑娘說著,臉上頓時泛出紅雲,像生氣似的撅著小嘴兒。
費格拉哈慌忙改口說道:
「謝謝你,小妹妹!」
「你這人也真是!先喊俺姐姐,俺應不起;這又喊俺小妹妹。俺還『小』嗎?那天,在山崖下邊,不是俺將你背回來的麼?……」
費格拉哈心裡說:
「一點不錯!那天是她把俺背回來的。俺這身子至少也有一百七、八十斤重,一個十九歲的大姑娘,竟背俺大半里路,真是好體力!」
於是,費格拉哈立即說道:
「謝謝你,好妹妹!將來,俺一定好好報答你,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恩情!」
「誰要你將來報答?你這人嘴也真甜!」
二人說著話,洛克非英讓他坐在院裡一塊大石板上。她又返身進屋,端來一盆熱水,對費格拉哈說:
「你來好多天了,又沒有洗過澡,身上的灰恐怕不少了!今個沒事,又暖和,你脫了褂子,俺來幫你擦個背吧?」
費格拉哈正要說話,她已站到面前,幫他解扣子了。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急忙推開她的手說:
「還是俺自個來吧!」
「喲!剛才還喊俺好妹妹,現在又……」
她一邊說,一邊幫他脫褂子,用那熱呼呼的毛巾,替他擦背,……
然後,拿出她父親的一件新褂子讓他穿上。又從屋裡端出一盆熱水,說:
「俺去把你這褂子洗一洗,你自個兒湊合著把下面身子洗洗吧!」
說完,拿起他的褂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費格拉哈看著她那健美的背影,輕捷的步子,心裡懷著無限的感激之情。
工夫不大,洛克非英手裡拿著洗乾淨的衣服回來了,進門就說:
「褲子換了嗎?你這人也真是,不換下來,俺可不依你!」
說完,又走了出去。費格拉哈只得慢慢脫下褲子,又穿上老藥農的褲子,……
在洛克非英再次出去洗褲子的時候,費格拉哈坐在院裡曬著太陽。
突然,他看到院子門口來了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老虎。
費格拉哈不由得緊張起來,順手抄起那根木棍。那只猛虎看了看他,並沒有做出呲牙咧嘴要撲來咬他的動作,只是昂起頭來,大聲吼了兩下,然後蹲坐在門檻外邊。
虎的吼聲停下不久,洛克非英回來了,並且老遠就大聲喊道:
「虎子來了!帶啥好東西給俺吃的?」
那老虎聽到洛克非英說話,便站了起來,搖了搖它那長長的大尾巴,轉身走了。隨即銜著一隻小野豬,慢慢騰騰地走進院子。
這時,洛克非英也跟在老虎後面,回到院子裡。
她見到費格拉哈手裡掂著棍子,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走到那老虎身邊,撫摸著老虎的頸項,說道:
「你不要緊張,它是俺家的好朋友,名叫虎子,它不會傷你的。」
洛克非英說著話兒,把那野豬放到大石頭台上,用刀子割開肚子,掏出腸肚等下水,放進盆裡,端給那老虎吃。
她又抱來一堆木材,燃著以後,從院子角落裡取出一個鐵製的框架,放在火上。她把那頭野豬割成一大塊、一大塊的,放到那框架上烤。
不一會兒,滿院子裡飄溢著野豬肉的香味。洛克非英手拿一把小鐵叉子,叉著框架上的肉塊,翻著烤。
這時候,那虎子已把盆裡的野豬下水吃完了。洛克非英又將那野豬頭放到盆子裡,讓虎子吃。它也不客氣,又喀吱喀吱地啃那野豬頭了。
再說洛克非英見架上的肉大多已經烤熟,隨即從屋子裡拿出盤子,裡面放上一些鹽,又叉一塊肉放進盤子,端給費格拉哈,說:
「你嘗嘗這野味如何?」
「真香!咱從未吃過這烤野豬肉呢!」
費格拉哈拿著肉,蘸著鹽,大嚼大咽起來,嘴裡不住聲地稱讚。
洛克非英聽他說好吃,又叉一塊給他,說:
「你在這裡住長了,野味多著呢!俺這虎子朋友會不斷地送來。」
接著,她就娓娓說起「虎子」的故事……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中午,她才十四歲,跟著她父親到山林裡去採藥。走著走著,忽聽前面有哼哼唔唔的聲音。
父女倆尋著聲音走去,突然發現有一隻小老虎被一條大蟒蛇纏著,兩個搏鬥在一起。
那蟒纏在小老虎的身上,張著血紅的大嘴,吐出一尺多長的芯子。
小老虎用兩隻前爪,撮著蟒蛇的頸子,腰上被纏了好幾道子,動彈不得。
父女看著這場「龍虎相鬥」的場面,驚詫不已。
洛克非英對父親說道:
「那小老虎看著咱們流淚呢?」
約克琅仔細一看,果真看到小老虎嘴裡不斷發出唔唔的聲音,眼裡大顆大顆地滴著淚珠兒。
洛克非英手提佩劍,對父親說:
「俺去救它!」
未等父親答應,她快步上前,手起一劍砍去,那蟒蛇的頭被削去一半,搭拉下來了。
但是,那蟒的身子仍然纏在小老虎腰上,而且愈纏愈緊,只見它那尾巴尖子直擰勁,纏得小老虎唔唔的聲音更大。
洛克非英正準備走到小老虎跟前,替它砍斷蟒蛇,約克琅說道:
「你別去!這事俺來做。」
老藥農舉起鋒利的藥鏟,因為鏟把子較長,老遠他就伸出鏟子,將那纏在小老虎腰上的蟒蛇,一節一節地割斷。
小老虎躺在地上仍然不動,伸出一隻後腿。原來那只腿被蟒蛇咬了一口,還在汩汩地往外流血呢!
這時,約克琅大膽地走過去,拿起它那被咬傷的後腿,看了一看。然後,他從衣袋裡取出藥來,塗抹在傷口處。
不一會兒,血止住不流了,小老虎伸伸那只受傷的腿,站了起來。
洛克非英揚著手,對小老虎說:
「走吧!沒事了!你那傷過兩天就會好的。」
小老虎頭一昂,吼了兩聲,一步一步地走了,還不時地回頭看著他們父女倆。
過了幾天,父女倆正在院子裡劈木材,忽然看見那隻小老虎正站在他家院子門口,向裡張望呢。
洛克非英慌忙走了過去,伸手撫摸著小老虎那受傷的後腿,見已痊瘉了。
這時,小老虎轉過身去,走了。不大工夫,它銜來了一隻又肥又大的鹿。
洛克非英向父親喊著說道:
「小老虎來感謝俺了!」
於是,約克琅就把那鹿放在石頭台上,開腸破肚,架起劈柴火,將那一塊一塊的鹿肉,放在框架烤了起來。
鹿肉烤熟了,他用叉子叉一塊送給小老虎。它卻不吃,卻去吃那鹿肚裡的肝腸等下水。
吃完以後,小老虎才走。
自此以後,那小老虎隔幾天,總要來一次,送一隻野豬、鹿、山羊等。照例,吃完下水以後再走。
每次來,洛克非英都喊它「虎子」。喊常了,那老虎也有印象了。
費格拉哈聽著這傳奇式的「猛虎報恩」的真事,非常激動,心裡不由得說道:
「這父女倆真是人世間難得的好人啊!連那興風狂嘯的猛虎,都來報答他們的恩情!」
於是,費格拉哈對這父女倆更加敬重起來。
一天清晨,費格拉哈起床後發現洛克非英在院裡練功。細看那身手、招式,儘管不太標準、有力,倒還是那個路子。
費格拉哈向向她說道:
「俺的腿已好多了,大伯讓俺活動活動,咱倆一起練吧!」
二人在一塊練起了武功,經過費格拉哈幫助指導,洛克非英的功夫大有長進。
經過一起練功,整日在一起生活。二人的感情也逐漸培養起來了。
約克琅看出二人的心意,遂向費格拉哈問道:
「你的傷基本治好了,很快就可以回去幹你的大事去了。俺這山野之人,離不開山野。你來了這一段日子,俺父女倆的生活十分愉快。若是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呢?」
「大伯說到俺心裡了,俺真不想走了。」
費格拉哈說了一句,洛克非英接過來說道:
「嘴上說不想走,誰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
費格拉哈突然站起來,走到約克琅跟前,雙膝跪下說道:
「你們父女兩人是俺的救命恩人,俺養活你老人家一輩子,也不為過。若是你們看得起俺,俺想聘娶洛克非英妹妹,作俺終生的妻子,請你老人家答應俺的求婚。」
約克琅聽了費格拉哈的話,慌忙扶起他,說道:
「你是有身份的人,又是大臣的後代。這門不當,戶不對,俺怕誤了你的前程,也耽心會有人說你的閒話,你的父母又不在這裡,你可想仔細喲。」
費格拉哈又說道:
「俺父母若在這裡,他們一定會支持的。現在不在這裡,以後也不會反對的。」
約克琅又說道:
「你再想想,不用急。這事等兩天再說吧!」
次日,約克琅又去進山採藥去了。
費克拉哈見洛克非英有些難為情的樣子,遂問道:
「你對俺昨天的話,有什麼想法?」
「你現在說得好聽,誰知你以後會不會變心?」
費格拉哈急忙走到她面前,拉著她的手說:
「俺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子漢,難道不如那個山林深處的『虎子』麼?它還能知恩報恩,俺絕對不會忘恩負義的!」
洛克非英笑著說:
「誰說你忘恩負義了?看把你急的什麼樣子!明天你再跟俺爹去說,俺還能有啥說的?」
費格拉哈聽了這兩句話,彷彿吃了定心丸似的。又見洛克非英兩頰飛紅,越發顯出嬌艷。就伸出手去,把她擁在懷裡,正準備俯下頭去,親那桃花般的臉龐。誰知洛克非英現出非常嬌羞的樣子,用力掙脫他的擁抱,嚴肅地說道:
「俺這潔白的身子,早晚屬於你。等到成親那天,正大光明,豈不更美滿?」
洛克非英這一段話,說得費格拉哈又羞又敬,早把那一團慾火澆滅了。
從這件事,費格拉哈心裡連想了幾天,她與那個富察氏比較起來,洛克非英是鳳凰,而富察氏卻是一隻草雞!
過了幾天,他再次向約克琅提出聘婚事,老藥農終於答應了。
次日,約克琅去買了酒菜,對他們說:
「俺已選定今晚是你們的良辰吉日,就此把婚事辦了罷!」
費格拉哈與洛克非英雙雙跪在老藥農面前,磕了頭,又拜了天地。
就在這時,忽聽院子外面傳來兩聲虎的吼叫聲。洛克非英忙著跑出去一看,果真是虎子來了。
約克琅開了大門,虎子慢慢吞吞走著,嘴裡銜著一頭很大很大的野豬……
一個月以後,費格拉哈向岳父和妻子告別,向他們說道:
「汗王在遼陽,等打下廣寧後,再回來!」
努爾哈赤聽了費格拉哈的這段經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
「費英東是個好人,他不該絕後啊!」
費格拉哈向汗王提出請求說:
「廣寧已經攻下,俺想回赫圖阿拉去給父親的墳上加些土。」
努爾哈赤滿口答應了,並說道:
「你儘管去吧!這裡的事,由柯汝洞頂著。你可以將妻子帶回去,一同去掃墓,過半年以後再來見朕。」
費格拉哈千恩萬謝,又給汗王磕了幾個頭,才背著汗王賞給他的五千兩銀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