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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解嚴,社會解嚴 情感解嚴(摘自《我的二十一世紀》楊照著)

少年時代練過跳高。參加田徑隊,在教練的指令下(為了增進手腳協調及加強彈性)練過幾個月。

在那個比較貧窮的年代,剛開始只能在沙坑邊練跳,跳面向跳架的腹滾武,練得興味索然。後來學校不知發了什麼財,還是發了什麼神經,大手筆添購了海綿墊,我們可以改練背滾式,整個感覺完全不同了。

練跳高變成一件最有意思的事。裡面帶著和身上淌流的悶蒸臭汗完全不相襯的神祕感與浪漫意味。跳背滾式時,起跳的剎那根本看不到橫竿。奮力將身體拔起,拚命向後仰,試圖超越那道看不見的標高。凌空時,眼中只有天空、夕陽、黃昏,而從背部則傳來一陣高度敏感激起的雞皮疙瘩,每一吋皮膚每一根神經都緊張地在預期、在試探會不會碰觸到橫竿。

在天空、夕陽、黃昏的陪伴下,我們一次又一次起跑、墊步、挺腰、轉身、收肘、折腰、踢腿。每練一陣子,就會遇到一下瓶頸。高度再也升不上去,怎麼跳也跳不過。動作做不完就碰倒了橫竿,整個人狼狽地摔跌在海綿墊上,要不是教練的吆暍叫罵,找不出一絲力氣爬起來。然後一個念頭無可避免浮上來,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吧,這就是和地心引力爭戰的最後結局了吧。

被這種瓶頸困擾久了,然後會有這麼一天、會有這麼一跳,不再覺得跳得過去的高度竟然就過了。從海綿墊彈起來,翻個觔斗後明明白白看見橫竿還留在那裡,於是從身體的最深處,自己都不清楚存在的深處,冒湧出無可抑扼的狂喜,手舞足蹈、亂跳亂叫,高興得失去了控制,而且這份高興會延續許多許多天,不管正在做什麼,不管醒著或睡著,不管在什麼場合,一想到那翻身躍過橫竿的瞬間,就忍不住笑起來、樂起來,世界上其他一切,從日益下跌的考試成績到遠方中南半島惡化的戰況,都變得如此無足輕重。

不過這種喜悅、這種幸福,很難說明傳達給沒有練過跳高的人聽。從一般常識上說,這種喜悅這種幸福不具有說服力。盲目地翻過一個高度,在翻的剎那甚至自己都不曉得過了沒有,甚至沒有辦法親眼目睹自己的成就。而且翻過了,自己沒有增加任何東西,這個社會也沒有增加任何東西,意義何在?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籠罩了台灣達四十年之久的戒嚴令正式解除。午夜十二點,當時剛從軍中退伍、正賦閒在家等待出國留學的我,特地出門在街上無目的地遊走,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戒嚴令失效的那一秒鐘,沒有任何人表現任何特殊反應,我抬頭看該亮著的窗口亮著,早暗了的依舊暗著,甚至比不上每年要有一次的除夕夜子時,還有熱鬧的鞭炮聲此起彼落。

沒有任何跡象、沒有任何慶祝,可是我清清楚楚自己心中的幸褔感是真實的、確切的。我想起過去練跳高的那一、兩百個日千。我知道解嚴意謂著我們這個社會跳過了一個新的高度,一個過去四十年大家認定永遠跳不過的高度。

跳過更高的高度,不能帶來任何立即的報償,卻代表丁一份真實的自由。而這份自由,以幸福與喜悅的形式儲藏在精神內裡,它可以在末來的時光裡被提出來換成其他東西,換來更多的幸福與喜悅。

在跳過橫竿的瞬間,我的確不知道這一翻可以幫我帶來什麼好處。然而十幾二十年後,我知道了那一翻至少幫我在收到不敢拿給父母蓋章的成績單時,少沮喪一點;當從報上讀到中南半島的戰場上死傷狼藉時,少沮喪一點。少沮喪少挫折一點,也就替希望與快樂多爭取到一點空間。

十幾年後,我們也可以看出來,解嚴所開拓出的空間。解嚴的意義,不是政治上管制減少這樣狹義的作用。政治解嚴引發的是連串的政治制度、政治價值上的演化,從一個威權體制逐步演化為民主體制;與此同時,社會上其實也在進行一場翻天覆地的巨大演化,其幅度顯然比政治層面的更大,因為政治演化畢竟還有「民主化」這樣一套劇本,而「民主化」的一個必然效應,正是政治對社會的控制干預大量減少,社會取得了自主地位,活力亂竄,以沒有人能規畫沒有人能監管的方式與速度,走它自己的路。

藏在社會解嚴大變化的核心裡的,則是每個個人的情感解嚴。不再有人有規條來限制我們,非得對什麼東西什麼事抱持什麼固定不能改變的態度。這就是翻過橫竿後開放出的最大自由。你是你自己情感與情緒的主人,它們只聽命於你,只受你的管轄。

別小看情感解放蘊含的龐大力量。就像我們千萬不能低估對著黃昏用背滾式跳過一根橫竿時,能打開的幸福與喜悅原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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