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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走在時光廊

當愛走在時光廊

我站在環球影城外,高雄市的星期天,彩色的。




我手上的電影票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分,電影名叫「After under attack」,中譯名是「浩劫」。




還記得我十五歲那年,美國紐約以及華盛頓等多地遭受恐怖份子的自殺性攻擊,後來美國接受各國的支持,採以軍事報復。




那年,我並沒有多大的心思去關心這樣的世界大事,因為教育部在那年廢除了大學聯考制度,從2002年開始,多元入學方案就成了進入大學的敞門,而當時的教育部長並沒有把高中聯考給廢除,所以,我還是得努力念書。



「浩劫」這部電影,歷時了四年半的時間拍攝,另外剪輯,串音等工作又花掉了一年多,龐大的卡司陣容,相對的也付出了龐大的開銷。



在美國上映一週,便打破「鐵達尼號」在一九九八年所創下的影史票房紀錄,在台灣,也首次出現員工翹班,學生翹課,就為了排隊買到電影票的情況。


我也是那翹課的學生之一,一張電影票三百二,每人限購兩張,我花了七個小時排隊買到它。


早場電影提早到八點二十分開演,末場則是凌晨三點四十分,這樣顛覆電影院生理週期的電影,勢必強悍,也空前絕後。








今年,我即將升上大四,繽紛多姿的大學生活,也只剩下一年的生命。




在高雄市長大,對高雄市有百分之三十萬的歸屬感,高雄市陪著我長大,當然,我也看著它慢慢的長大。


從大遠百FE21那棟特殊造型的百貨公司在2002年開幕,從西子灣碼頭在2003年改建,從愛河旁多了河星步道,在在都看出高雄市的成長,一步一步的穩健踏實。


尤其是高雄捷運。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我在「時光走廊站」看見她的時候。


她背著一把大提琴,捧著一疊東西,匆忙的把代幣投進入口機。

倒數第二班車剛開走,車軌在吱吱叫著。


我猜,她在趕倒數第二班車,她的神情慌張,匆促,不安,額頭冒著汗。

她的大提琴,卡在入口機外面。

她慌,她緊張,她提起大提琴,她的東西散了一地。



「我幫妳拿。」

我走到她旁邊,抬起她的大提琴。


『謝謝...請問,現在幾點?』

「11:45分,別擔心,還有最後一班。」


我彎腰,撿起她散了一地的東西,那是一張張的樂譜。


『嗯..你怎麼知道我在趕車子?』

「妳額頭上的汗告訴我的。」

『沒辦法,高雄的夏夜像白天一樣熱情。』

「我有面紙,妳需要嗎?」

『好的,謝謝。』


我遞給她面紙,替她背起大提琴。


『不...不用,提琴是我的生命,請把她還我。』

「噢...好,那...我幫妳拿譜。」

『好的,謝謝。』

「妳往哪個方向?」

『我往楠梓,我到博愛孟子站,你呢?』

「機場,我到小港。」

『最後一班車幾點?』

「11:55。」

我遞給她第二張面紙。



「大提琴好玩嗎?」

『不好玩,但好聽。』

「怎麼說?」

『除非你聽得見她的心跳,否則你會覺得她的低嗓很哀淒。』

「我是聽不見。」

『她像個黑美人,天生歌聲低沉。』

「妳聽得見她的心跳?」

『我聽得見她唱歌。』


她走到椅子旁,小心翼翼的把黑美人放在椅子上,輕扶著她,然後坐下來。

她坐在黑美人旁邊,我坐在她旁邊。



「妳是高雄人嗎?」

『是的,很標準的高雄人。』

「噢?標準的高雄人是什麼樣子的?」

『在熱情的夏夜裡因為趕車而滿頭大汗,卻還很開心的,大都是標準的高雄人。』

「那妳猜猜,我是哪裡人?」

『標準的高雄人。』

「怎麼說?」

『在熱情的夏夜裡,熱情的替滿頭大汗趕車的人拿東西,遞面紙,卻還很開心的,大都是標準的高雄人。』

「我只是樂意替美女服務而已。」

『標準的高雄美女都會樂意讓標準的高雄帥哥服務的。』

「我該說聲謝謝讚美嗎?」

『不需要了,剛剛那句話讓說者和聽者都受惠了。』


我們笑了笑,她輕輕撥弄了一下頭髮,大眼睛眨了眨。



「妳應該還在念書吧。」

『是啊,你呢?』

「我看起來不像嗎?」

『說不像你會傷心嗎?』

「不會,我會直接哭給妳看。」

『好吧,不像。』

我假裝擠著眼淚,拿出面紙擦拭。


『你對音樂有興趣嗎?』

「怎樣的興趣?」

『你是第一個會這麼回問我的人。』

「噢?」

『你想想,音樂是用來聽的,但要聽到音樂之前,是不是有一段創作過程?』

「是啊。」

『但大多數的人都會說:﹝我喜歡聽音樂。﹞,卻沒想到這一點。』

「嗯,是這樣沒錯。」

『所以,你肯定對音樂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興趣。』

「如果我說,我其實是對從事音樂工作的美女們有興趣,妳會失望嗎?」

『不會,我對貝多芬也很有興趣。』

「他是帥哥嗎?」

『對我來說他是。』


她拿出一片巧克力,示意要請我吃,我搖頭,說我在減肥,她笑了笑,嘴唇映出螢亮的粉紅。



「這是樂譜嗎?」

我翻動手上那些幫她拿著的東西。


『是的,但對我來說那不只是樂譜。』

「不然呢?」

『那是音樂寫給黑美人的情書。』

「妳們學音樂的人,形容東西總是與眾不同。」

『我不是學音樂的,我是國文系的。』

「差不多,優雅學術方面的人在我的感覺裡大都像是會飛翔一樣。」

『你學什麼呢?』

「應用數學,我們重視有理與實證。」

『看得出來,你顯然長得比我理性多了。』

「我也看得出來,妳顯然長得比我感性多了。」

『你的學校是?』

「中山大學,妳呢?」

『高雄師大。』



她揉掉巧克力的包裝紙,丟到旁聽的垃圾桶裡。



「音樂寫給黑美人的情書怎麼看?」

『你開始對音樂本身有興趣了?』

「不,我只是好奇,我還是對從事音樂工作的美女有興趣。」

『其實,我只是這些情書的翻譯者,我負責把內容翻譯給黑美人。』

「然後由她來唱?」

『是啊,你可以從中聽出黑美人因為這些情書的內容而情緒翻騰的起伏。』

「妳每天都聽她唱歌嗎?」

『我很希望每天,但現實生活很難讓我跟她分秒相處,但我一有空一定聽她唱歌。』




車進站,往楠梓方向,空氣被列車從隧道裡擠出來,吹起一陣和著水泥味的風。




「可以也讓我聽聽她唱歌嗎?」

『我很樂意,但車子來了。』

「明天好嗎?」

『我很樂意,但車子停了。』

「明天,這裡,我等妳好嗎?」

『我很樂意,但車門開了。』

「妳沒有拒絕。」





她笑了笑,走進車廂,向我揮揮手,關門警示聲響起,車門關上。

我指了指她寄放在我手上的東西,她掩住嘴巴,驚惶狀。

車子開動,她雙手貼在車窗上,眼神失落,慌張,車子不可能停住,繼續往前開。





她跟著車子消失在隧道裡。





我在計程車上,計程車在往「博愛孟子站」的路上,她的「黑美人的情書」在我手上。


那一疊樂譜上面,有個描圖紙作成的封面,壓了兩朵酢醬草,護褙。

酢醬草的上面,寫了一篇文章,黑色的字,三兩條紅色底線,字體涓秀。




『親愛的,請回過頭好嗎?

你看不見未來,只能向著從前,硬梆梆的回憶,寫出焦黑的淚痕。

我是時間,時間的淚痕是時光。

因為時間停不住,所以淚痕好長,好長。

我受了咒,唯有時光停止,我才能說出我的愛。

你是我的愛,你是我的愛

當愛走在時光走廊,請你回頭,好嗎?

你不需要溫柔,只要真切的告訴我:


「如果時間的淚痕是時光,我將不再讓妳流淚。」


By 孟子菁』





我在想,如果這篇文章不是她寫的,那我一定會想找出寫這篇文章的人。

但如果是她寫的,我會要做什麼呢?



孟子菁這三個字,輕易的透露出聰明伶俐的感覺,有種雪白色的精明沉鍊,有種淡紫色的優雅氣勢。


如果「孟子菁」是她的名字,我只能說人如其名。



「司機,能盡快嗎?」

﹝我盡量,但你要我闖紅燈嗎?﹞

「如果沒有危險,你就闖吧!被開罰單我付。」

﹝先生,你在追女朋友嗎?﹞

「不,不是,我只是想把我手上的東西,還給一個將在博愛孟子站下車的女孩子。」

﹝你是高雄人對吧!﹞

「怎麼看出來的?」

﹝高雄人有屬於高雄的熱情,會在這麼晚做這樣的事的,肯定是高雄人。﹞

「你也是高雄人吧!」

﹝噢?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剛剛為我闖了第一個紅燈。」




司機透過後照鏡看了我一眼,然後哈哈大笑,我感覺車速開始加快,然後第二個紅燈就已經在後面了。


每個捷運站都有四個出口,所以當我到達博愛孟子站時,我無法猜測她會從哪個出口走出來。


我靜靜的站在路口處,環伺著每個出口,深怕她的出現,我卻粗心小眼的沒瞧見。

我憑著直覺,猜測她會在三號出口走出來,沒其他原因,只是因為三號出口旁有個標示牌,上面寫著「孟子路」。


如果她叫做孟子菁,那麼,她應該住在孟子路。

別怪我想得這麼簡單而且直接,因為我學應用數學,這樣的組合有得證的感覺,就像解開一元一次方程式一樣。



然後,我矇對了。



她從三號出口走出來,提著大提琴,神情黯然,腳步沉重,像失去了心愛的小狗。



「沒必要這麼沮喪,孟小姐。」

我站在三號出口外,對著正要走出出口的她說。



可以想像,她先是愣了一下,表情開始轉變。

從呆傻到驚訝,從驚訝到歡喜,然後對著我笑。



「妳的黑美人情書。」

『謝謝...謝謝你...』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接近喜極而泣的語氣。


「嗯...看得出來這對妳來說很重要。」

『嗯...是啊,我把它當是自己的情書。』

「如果有人寫這樣的情書給妳,妳會很高興?」

『嗯,我會讓黑美人唱給我聽。』

「我可以聽嗎?」

『我很樂意,但現在是凌晨,而我們站在馬路邊。』

「那...我什麼時候聽得到?」

『你聽得到的時候。』

「好。」


她抱著樂譜,瞇著眼睛笑。



「很晚了,介意我送妳回家嗎?」

『如果我說介意,你就不送嗎?』

「如果我說不送,妳會介意嗎?」

『會。』

「為了感謝妳的誠實,我送妳回家吧。」

『為什麼你知道我姓孟?』

「我還知道妳叫子菁。」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樂譜封面,然後會心一笑。



『我同學告訴我,中山大學的男生都傻傻的。』

「噢?真的嗎?」

『但我發現了一個例外。』

「例外是指我嗎?」

『你希望是就是吧!』

「為了感謝妳的誠實,明天請妳喝咖啡。」



走過一個紅綠燈,我們轉入一條小巷。



『我家就在前面。』

「這句話是暗示我送到這裡就好?」

『不,是明示你不用走太遠。』

「為了感謝妳的明示,改天請妳看電影。」

『你這樣會破產的。』

「無所謂,反正我沒有富裕過。」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妳想知道嗎?」

『你想告訴我嗎?』



她家的大門是紅色的,小庭院裡種著好多植物。

我們在她家門口停下,我無意踢了踢右腳,她輕輕撥了撥頭髮。




「我當然可以告訴妳,但不是現在。」

『那...什麼時候告訴我?』

「妳欠我黑美人的歌聲,我欠妳我的名字,這樣欠下去是不行的。」

『你說個時間吧!』

「明天下午3:00,我在時光走廊站等妳。」

『黑美人不方便在那裡唱歌喔。』

「無所謂,明天下午三點,時光走廊見。」



她笑了笑,我笑了笑,說了聲晚安,然後再見。








隔天,高雄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時光走廊外,午后的陽光把五福路照出一路海面般的閃亮。


轉乘公車停靠,離開,離開,停靠。

乘客上車,下車,下車,上車。


高雄市永遠都是這麼輕盈自然,眼裡的街景永遠都是這麼和諧。

我不是念文學的,我只會解釋什麼是一加一等於二,生活在這樣充滿活力生氣的大都市,我是渺小的,卻也是被深深打動的。



捷運穿過城市的地底,像穿過城市的心臟,捷運穿梭城市的街道間,像畫中不可獨缺的稜線。


它也穿越了我和她之間,兩個不同色彩的生命。



我總覺得,「時光走廊」這名字有著不知名的魔力,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兩端獨特的端點,起點的末端是終點,終點的末端是起點。




如果我是起點,那麼子菁就是我的終點。




『等很久了嗎?』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會,電影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我笑著回答她。



2007年9月10日,下午3:15分,環球影城外。

網路寫手藤井樹在今天出了他的第十一本書,但那不是重點。



數天前,我從小港搭捷運到時光走廊,再從時光走廊轉乘橘線到五塊厝站,花了七個小時排隊,就為了買兩張「浩劫」的票。



我發現,當你心甘情願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不管多累,多苦,最後得到的總會有絕對的價值。




「當愛走在時光走廊,我想真切的告訴妳,如果時間的淚痕是時光,我將不再讓妳流淚。」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下午,我跟子菁相約下午三點,時光走廊見。



她站在我面前,我感覺微風輕拂,剛下過雨的高雄市,明亮。

我不記得我是不是在那天告訴她我的名字,我只記得那天,她告訴我什麼是她的愛。


2007年9月10日,下午3:15分,環球影城。


她走在我的身旁,我聞到她絲絲髮香。

她輕輕撩起我的左手食指,然後是中指,無名指,小指....




* 如果時間的淚痕是時光,我將不再讓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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