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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鄉思[轉發]

母親的鄉思[轉發]

母親二十三歲前住在秦嶺山中一個叫劉家腦的地方。八歲時,母親就成了父親的童養媳。這是山裡的風俗,女娃生來是人家的人,還不如早點兒讓人家去養。母親來到父親家裡,和父親一道放牛,打豬草,下河摸魚,直到十六歲圓房。

  劉家腦是一個高高的山嶺,只住了父親一家,吃水得翻兩道嶺去背,燒柴得滿山坡去撿。常年吃不上鹽,坐二姐月子時母親得了一場傷寒,卻從未看過醫生,也無醫生可請。「那是個鬼都不下蛋的地方,離開那兒永輩子也不想回去。」母親常說。所以,當父親賣掉家中唯一的老犍牛走向渭北時,他們是那樣的決然而欣喜。那一年是一九五六年。

  然而搬到渭北四十年,她卻不斷地夢到那兒,說起那兒。開始是怨恨,近幾年卻有點兒滿懷深情了,我知道母親開始患上鄉思病了。長長的鄉思,一日日,一年年把那大山,深溝,苦澀的野菜,單調的飯食釀成了一壇香氣撲鼻的美酒。於是那山高得令人神往,那溝深得使人莫測,童年的苦難變成了永遠咀嚼不完的香甜。

  每一個早晨起床後母親總要回味昨夜的夢境,上山砍柴砍傷了手,下河摸魚差點兒被水沖跑,秋天的柿樹滿山紅,冬天的毛竹順山溜,夏天山上發水嚇死人,噴兒香的「八月炸」,燙嘴的熱豆腐,鄉思成了母親夢中永恆的主題。

  山裡有各種果樹,其中火晶柿子樹最多。山裡交通不變,信息閉塞,各種山貨賣不出去,尤其是柿子,多得吃不了。山裡人家的住房都有木板搭成的頂棚,吃不了的柿子就平攤著放在木板樓上,到了冬季,缺糧的山裡人就把它做成一種充飢的食物。木炭爐邊,家人圍坐一處,端出冰涼的柿子放進通紅的木炭旁,不一會兒,柿皮爆裂捲起,一股香甜之氣便在屋內瀰漫。此時,屋外大雪紛飛,屋內其樂融融。母親的敘述生動而傳神,而唯一的聽眾───我,常聽得垂涎三尺,無限神往。

  七十年代初期,我家門口常常來討飯的。每每此時,母親就會匆忙起來,問長問短,時而興奮,時而憂傷,末了,總要給討飯的端一碗熱飯,拿幾個蒸饃。有一次,竟把一個懷抱嬰兒的中年婦女請進家門,做了一碗臊子面讓她吃。須知七十年代關中道上的人家能吃上一碗純麥粉麵條那也是一種奢侈啊!後來我才知道,那人竟是她童年的玩伴。那時家鄉商州很窮,吃不飽的人家常常到關中道上投親尋友拾麥子討飯吃。在我的記憶裡,那些年我們家常常住著一、二個山裡親戚,有時竟拖兒帶女一住數月至半年,但母親從不嫌煩,總是盡可能讓他們吃好,至今有些親戚的孩子在母親的說和下在山外成了家。鄉思使母親得了一個樂善好施的美名。

  改革開放了,農民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常有親戚從山裡來給她說,東家這好啦,西家這好了,核桃價有多高了,毛栗子有多搶手。母親有些坐不住了,她想回趟老家。父親開玩笑說:「你不是說永不回那鬼不下蛋的地方嗎?」母親急了,說:「那兒還有我幾個大核桃樹呢!我回去摘我的核桃呀!」

  終於他們回去了,月餘返家,母親高興地逢人便說老家不窮了,老家的核桃、栗子、柿子、楊桃都成了錢串串了。還自誇自己上山勁頭不減當年,言時臉上一派天真,一派滿足。望著年逾七旬的老母親,一種感動湧上心頭,我忽然明白,經久的鄉思一旦實現竟會產生讓人返老還童的效果。

  有一陣子,母親特愛聽收音機,聽得很入神,我好奇地湊到跟前一聽,原來裡面正在播孫見喜的《賈平凹之謎》,我驚訝地說:「媽,你啥時變成平凹迷了?」母親笑了說:「啥迷不迷的,它說的全都是咱山裡的事,不信你聽聽!」
  我知道,母親的鄉思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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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想過...也許我要當人家母親才有辦法評論母親的一切吧

就算我知道 ..我懂中國以孝傳家..但也許我沒機會呢

哎~~人的路途真的很奇妙..往往你懂這個道理

可是你遇不到也,經驗不到..就像是你讀的書在社會上用不到一樣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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