癢《完結》
04 – 癢
「有感覺之後的第二日，仍然沒有異狀。」
我在筆記本上這樣寫著，身為刑警讓我有紀錄的習慣。之後將筆記收進口袋裡，對著辦公室裡的鏡子不斷撫摸我的脖子。
沒有異狀，對，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從以前到現在學過的課文甚至是書籍都告訴我們，可怕的事情都是從小地方開始的。日本有個電視節目叫「恐怖的家庭醫學」也在告訴我們這樣的道理，例如我看過，只是腳指甲有一條黑線結果居然是一種叫做「惡性黑色素瘤」的癌症。
這會不會也是什麼可怕的疾病？有感覺之後的第一日其實我就去看過醫生了，但醫生聽我的敘述卻說那應該只是小感冒，吃藥就好了。
老實說我半信半疑。的確，我只是喉嚨癢，或許真的是支氣管發炎，只是症狀比較不嚴重所以沒有咳嗽，只有發癢。也或許是氣管受傷了，但因為不嚴重所以只有癢──沒錯，其實癢就是輕微的痛覺。
應該只是發炎了。
我抓抓頭，吞下醫生給的藥。
我啟動車子，剛剛都忘了也有可能是食道……不對，應該不是食道。畢竟剛剛我才吞下三明治跟奶茶，沒有痛楚。應該是氣管沒錯。
……是當刑警的習慣使然嗎？怎麼連自己的病情都在推理？
我笑了一下，不，這也挺好玩的。
感冒嗎？這幾天天氣炎熱，刑事局裡面卻也沒開冷氣，只有開電風扇。流汗之後吹風的關係嗎？……或許有可能，但我覺得這應該不是這樣子的原因。畢竟我這樣子流汗吹電風扇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我聽說所謂的疾病都是累積多時，最後一口氣爆發開來。
我走向停車場，上車。
車轉了兩個彎隻後上了馬路，我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沒有全部在路況上面，喉嚨的悶癢一直讓我不斷空出一隻手去撫摸它。皮膚似乎因為這樣不斷地摩擦而有一點紅紅的。
啊啊……不過那也僅限於重大疾病吧。癌症啊，肝變腎虧什麼的。這只是區區的喉嚨癢……應該也釀成不了什麼重大疾病吧？
「叭──」
我全身一震，剛剛的紅燈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綠燈。我趕緊踩下油門，這真是壞習慣……一專心想事情，外在的世界發生什麼就都不管了。
……壞習慣。
車子繼續緩慢穩定地前進，喉嚨也緩慢穩定地癢。日子也像這樣，緩慢穩定地運轉，好人變壞，壞人變好，之類的。然後其他的事情只要加上被動語氣就可以變成一個全新的循環。
所以我的喉嚨其實一定會好的吧？
我將車開進家裡的車庫，停好。
熄火。
※ ※ ※ ※
「咳。」
好癢。
我從床上坐起身，蹣跚地晃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但似乎即使喝下去了也沒有比較舒緩。我皺了皺眉，按摩著我的脖子。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回想著以前感冒的狀況，其實感冒的時候是支氣管發炎，然後會紅腫發痛，感覺像是有異物侵入一樣，這也導致了一直咳嗽。
或許支氣管的確發炎了，只是不嚴重。之前想過了，所謂的癢就是輕微的痛覺而已。
也就是說我的感冒到目前為止不算嚴重？
……不，不對。這很奇怪。或許我根本沒有感冒，因為我少了感冒時最重要的特徵。
無力感。
不是感冒的話，那是什麼？
啊啊……不對，不對。其實氣管發炎跟感冒其實不一定有直接關係吧？
我也不是醫生，這樣說也沒有什麼醫學根據，只是覺得這樣的邏輯不能逆向推理而已。
那，應該晚點就好了吧。
應該。
※ ※ ※ ※
早上我是被嚇醒的。
我的枕頭旁居然有血漬。
……事態不妙。
怎麼會有血？而且還是這麼大一片。我用手指撫摸嘴巴內側，沒有外傷……那是……脖子？我又按了按我的脖子，沒有痛覺，對，沒有痛覺。但還是有悶癢的感覺在喉嚨裡面打轉。
「……」我抿了抿嘴，隨手抓了一件衣服便開車前往醫院。
事態不妙……啊。
※ ※ ※ ※
「……你這是肺積水。」醫生指了指X光片上，肺底部的那一團「白色」陰影，「原因不明，不過明天我幫你排一場手術，把積水吸掉就好了。」
肺積水？
「有什麼疾病會導致肺積水嗎？」我問。
「……嗯。」醫生抓了抓頭，「很有可能是肺結核。你最近有常常咳嗽嗎？」
「只有喉嚨癢。」
「……這樣啊。」醫生又抓了抓頭，「那等你手術完復原以後，我們再安排一個檢查吧。」
我點點頭，道謝之後步出診斷室，卻沒有直接回車上，我坐在候診區，開始思考。
肺積「水」？
但我枕頭上的那些，是「血」啊。
一種莫名的恐懼在我身體裡面蔓延。難道，難道這是一種完全沒被發現過的疾病？不，不對，情況說不定更嚴重！說不定我的血液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會變成透明無色！
……等等，先等等。其實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肺裡面的的液體不是血……呃？如果是血，那情況不也是很糟嗎？
肺部積血耶。
我用手安撫了下我不斷悶癢的喉嚨。這一切一定都跟我喉嚨癢有關係。
果然是某種重大疾病嗎？
「咳。」喉嚨造成的不適終於使我咳嗽，但是當我把手掌移開時，我愣住了。
血。
是血？
「醫生！」我猛地起身，衝進診斷室。
「這位病人，你不能……」護士說到一半，看到我嘴角旁的血也愣住了，她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我。
醫生吞了口口水，「……把他帶到急診室。」
※ ※ ※ ※
等到我回神，我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剛剛似乎有哪個醫生做了一連串的檢查之後就把我推進手術房……也只是似乎而已，我剛剛完全嚇到了。
扣扣。
「……林先生，好點了嗎？」醫生笑著問我。
「好很多了。」這當然是騙人的，我的喉嚨還是有股悶癢。
「……林先生，我想我必須跟你談談你的病情。」醫生表情突地變得嚴肅，「林先生，你的肺裡有大量積血。目前原因不明，通常除非肺部有直接受傷才會這樣，但你的肺除了一些吸煙造成的損傷之外，就沒什麼受損了。」
我皺眉，「那……到底是怎樣？」
「……簡單來說就是，原因不明的肺積血。」醫生抿了抿嘴。
原因不明的肺積血？
「……我們建議你住院觀察。」醫生說完，低著頭不知道在寫什麼，接著他抬頭，「那你從今天開始就住這間病房了。」
我點點頭。
日落。
※ ※ ※ ※
「咳……」我又一個翻身，把溢在口中的液體又吞嚥了下去，一股似鐵的味道從喉頭衝上來。
那是血，我知道那是血。
如果站起身來就是不斷咳嗽，每次咳嗽都會咳出一點血液。我總覺得我越來越虛弱……以前也有過這種感覺，在警大唸書時曾經因為貧血而有過暈眩。
難道是我的喉嚨在不斷流血？
──也或許是氣管受傷了，但因為不嚴重所以只有癢──沒錯，其實癢就是輕微的痛覺。
我想起之前的猜測，難道，真的是我氣管受傷了？
但是，為什麼？
我坐在窗邊，對啊，為什麼？
「咳。」我對於手掌上有血已經見怪不怪了，到後來甚至有股衝動想不遮嘴巴，總覺噴得到處都是血反而有種報復式的快感。
「咳……咳！」突然一股刺痛，接著從喉頭湧上的血液一如我剛剛所想的，噴得整個地板都是。
血紅色的一片。
然後，我的視線就到此為止了。
※ ※ ※ ※
再醒來，就又天花板了，只是這次有日光。
我躺在病床上面，醫生見我醒了，便將一份同意書之類的東西遞到我眼前，會這樣說也不過只是因為醫生叫我在文件底處簽名。
「這是什麼？」
「……器官捐贈同意書。」
「啊？」我一愣，「這種東西……我……」
醫生突地冷笑，「……很遺憾，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我心底一震，想要起身卻發現我根本已經被皮帶緊緊地綁在床上。
他抿了抿嘴，接著在我的拇指上按壓印泥，然後把合約硬湊上來，將我的指紋複製到那上面──而我居然開始顫抖，「這！」
「太荒唐了……對吧？」醫生冷笑了一下。
我無語。
「……我們需要你的全身去做研究，我相信你的父母會同意的……你現在應該沒有同居人，或是情人之類的東西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
醫生看了看我，接著搔了搔他緊皺的眉間，「……你一定得知道嗎？」
我全身用力地在床上掙扎，「廢話！」
他見狀，用手安撫我，「其實你是一個首例。」
「啊？」
「……你知道你喉嚨為什麼會癢嗎？」
我想了一下，「因為我喉嚨受傷了。」
「……正解。」醫生笑了一下，「那，是因為什麼受傷的呢？」
我搖頭。
「……給你一點提示。」醫生比出食指，「第一、你的肺積血並不是來自於肺部本身的受傷，而是來自於氣管的傷口。氣管受傷以後血緩緩地往下流，因為量很少，所以你只有悶癢的感覺。」
接著他比出二，「……第二，你的病況是漸漸變重的，你從一開始的喉嚨癢變成剛剛的大吐血呢。」
「所以？」
「所以你的喉嚨其實是漸漸地被侵蝕掉的，跟另外一種疾病很像，通常在腳上，然後你會很癢。」
「香港……腳？」我吐出這個聽起來很好笑的答案。
「沒錯，你的氣管上，長有黴菌。」
我愣住了。
「你大吐血之後我們把你送進手術室，赫然發現你氣管旁的血管都或多或少地被黴菌給侵蝕了，大吐血是因為剛好傷到了動脈。我們給你輸血，並且修補動脈，幸好傷得不深呢。」
「那現在你們到底想要幹麻？」
醫生又笑了，而且是很討厭的那種笑。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轉身對著門外大喊：「上課了！」
接著有一群穿著綠色外袍的人魚貫而入。
「那麼，跟你們還沒死的大體老師問好。」
